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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欢章之四(2)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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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为东决意毁约之后就被软禁了。关在一个不起眼的酒店里,由一个不起眼的人看守。他第一天还博命挣扎,过了两天就安静下来。
每天有高层人员来和他谈话,据说原本这样强迫人家是不合规矩的。但是这个江为东是少见的‘媚骨’,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沟通,本来已经答应了要为组织工作了。现在突然反悔,才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许多血淋淋的刑具每日被拿出来清洗,高层人员眉目阴森。连守门人都觉得微微唏嘘。
既然已经答应了,为什么还要再多受这些零碎痛苦?
“我不跟别的女人上床。”江为东说。
“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不跟别的女人上床。”他只有这一句话。
“他不跟女人上床也没什么。”另一个人道,“他长得这个样子,跟男人上床对组织大概更有好处。你说对不对?”最后一句是问江为东。
看守江为东的人这几天已经了解了江为东的倔强,看见这人这么说已经暗暗在出冷汗,生怕这个江为东反应太激烈闹出不能收拾的后果。谁知道江为东听了这句话后楞了一会儿,再开口居然还是那一句:“我不跟别的女人上床。”
原来是疯了?看守的人也楞了一下,待要上去查看,却看那个安全局来的人似乎明白了江为东的意思,竟然慢慢地在同他说话。他说得极轻,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从今以后,你再不必和别的女人上床,……这样可好?”
“……你答应下来,我这也好交代。”
“……你家人那里,自然再也不会去打扰……”
这个人想必是成功了,出来的时候面带喜色。想到江为东终于可以不在此地再多受煎熬,看守他的人也觉得内心有些释然。
第二天江为东终于被放出来,长袖长裤也没能完全掩盖住身上的伤痕。总算脸上没有什么破损,只是脸色白得如雪,两枚眼珠深深凹陷如死水。他看见这个看门人眼中的同情,微微一愣,随即向他一笑。
这样纯净的笑容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了。看门人想,所有接受激素疗程的人都无法调试大量激素对人格的影响,导致性格严重扭曲,有些还成为暴力或者变态倾向很严重的废弃品。
那年五月,乔春水独自生下乔莲。身边陪伴她的竟然只有利迪亚。
她说:“学姐,我陪着你。”
这个女孩子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乔春水实在疲累,不愿再问了。
乔莲的出生这样困难,在医院里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利迪亚哭了又哭,惊慌失措。等乔春水醒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张眼泪纵横的睡莲趴在床头,竟然觉的有一点温暖。
生了孩子以后,以前的许多事情都变得渺小。
她的小女儿,冰雪可爱。从小就懂事,刚刚学会走路就想要帮妈妈做事。她微笑着把她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感谢上天终于还是眷顾她。
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江为东,只有非常偶尔地接到电话。即使只是寥寥几句话,她也能感觉到江为东的性格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有些诧异,她辗转问过利迪亚,只得到吞吞吐吐的敷衍。
已经不是她的事了,何必多做担心。
乔莲五岁那年,乔春水终于交了一个男朋友。对方叫白棋,跟她一样是学校里的老师。跟所有小说里的男配角一样,模样清秀,性格温和,对乔春水很好,甚至小小的乔莲也很喜欢他买的糖。
就这样了吧。乔春水想。生活教她看见这么多曲折变化,教她认识这么多酸甜辛苦,也许只是为了能让她识得最后的这一份平凡的幸福。
她实在急于获得这个“最后”,甚至她比那男人更着急,几乎准备要向他求婚。
一日她把乔莲送去学校,然后约白棋去城里有名的情人咖啡馆。她带好了戒指,打了长篇的腹稿,在心里仔细推算这桩婚事的利弊。她愿意也准备好接受一个男人,而且乔莲也需要一个父亲。对白棋来说,娶了她在事业上也未必没有好处。
先点餐吃饭,然后简单地寒暄。乔春水这才意识到白棋前阵子去国外公干,这几天刚刚回来。暗暗责备自己的粗心,她想好的话又失了机会出口。晚餐结束之后再说也不晚。
她们坐在极有情调的落地窗旁,一抬眼就可以看见马路对面的梧桐树,簌簌却无声。一个极美艳的高挑女子靠在树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乔春水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世界就此停摆。
她从来不问,从来不想,但她知道他去了哪里,也大约知道是去做什么。这些年来她再回想当年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对。她向来聪明,许多事情已经想通了关节,但是无论她再怎么猜,也猜不到再见面竟然是这种光景。
桌椅响动,刚刚坐在桌前的男人此时却惊惶失措地向门外奔去,她浑身僵硬,只见那两个人一见面就亲密地搂住,白棋似乎在激动地说些什么,那女人则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棋才带着那个女人走回咖啡馆,大概是看见乔春水等了这么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他呆了一会儿,还是勉强笑道,“春水,这件事我刚才就想对你说。但一直想不好怎样出口,这……这位是艳骨。”
艳骨?艳骨。
她忽然觉得想笑,但是一声悲鸣却卡在喉咙里不得发泄。
故事老套得不用多说。白棋原本也决定与她安稳地开始一种相敬如宾的生活,但是却在这次外出公干的时候认识了艳骨。他自己形容为“一生只有一次的,神秘的,狂热的爱情,”相信乔春水必然也可以理解,予他们幸福的机会。
她当然理解。一生只有一次的,神秘的,狂热的爱情,尝过了这样的滋味之后,原本温暖平淡的爱,从此只余下怅然若失的寡淡。
“艳骨,”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对这个奇怪的名字有些不习惯,“你戴的链子真好看,可以让我看看吗?”
“对不起,乔小姐。”艳骨似乎有些抱歉,“这链子对我有特殊的意义,为了怕丢失,所以是接口是焊死的,拿不下来。”
“哦,那是我冒昧了。”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乔春水却再也没有维持场面的力气。人生这样令人疲惫,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对你当头棒喝的剧情在哪里。现在白棋这样求她,她当然会予他们一个机会。但是幸福岂是这样容易的事?未来还有无尽辛酸在等着他。
她无意提醒。这是她伤透的疮疤,也是他必须自己越过的障碍。
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她起身告辞。无人挽留。
想要去酒吧买醉,先给宝贝女儿打电话。乔莲在电话那头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很乖,你也要乖乖的哦。”她答应一声,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要了一杯漱口水,在酒吧厕所里好好地洗了脸,才开车回家。
乔莲在学校寄宿,回家的时候向来是一室幽暗。可是这天却有一盏明晃晃的车尾灯,调转方向打在她房间的窗口上。
一个人影倚在门口,见她回来匆忙的迎上来,脖子上闪着钻石华丽的流光。
这才是江为东和乔春水许多年来的再次相见。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乔春水说:“江为东,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对面的美人面如槁灰,半响才说:“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乔春水冷笑,“你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再害白棋?”
艳骨听了这话却有些激动,歇斯底里地说:“你离他远一点,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你相比,什么人是好东西呢?”
艳骨面色雪白,但是并不认输,好似手里也有相当的武器。
“那个白棋,他跟我上过床了。”钻石美人慢悠悠地说,仍然掩盖不住一股凌厉的绝望,“你不会再要他了。”
他们互相了解太深,出手都是致命一击。只是这一句话,却不知道伤得最终是谁——总而言之她不会要那个男人了。为什么都只有自己知道。
乔春水叹了口气,止不住眼泪簌簌而下,慢慢走过去,隔着昏暗的灯光看这个人。百味浮沉,到底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冷不防被一把捉住,她眼泪婆娑地去看,却是看到满脸隐忍。她顿了一顿,改去摸那块牌子。
上好的一汪翡翠,磨成剔透的薄盘子。中间攒一朵钻石的睡莲,让人想起校名湖畔碧绿的湖水,水上的睡莲,人面如花,花如人面。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想了不知道多么久,临到眼前却连抱一抱都不敢。要她安宁幸福,要她得到旁人长长久久,可以守候终身的爱,但是原来这么难,像是一团火,拿着他的心肝在慢慢地熬。但是没办法,自己最清楚:“江为东”是她的宿疾,只有剐心的苦药才有望治愈。
茫然之中她忽然问:“你可曾后悔?”
后悔?后悔不曾在心无旁骛的时候对你更好一点,后悔那个时候不肯妥协,为一点点小事争吵赌气,后悔每次约会迟到,没有在你一个转身的距离。自己贪心,不知道那就是幸福。不知道以后无尽的绝望黑夜里要依靠这些回忆来艰难度日。
艳骨扶着头,忽然慢慢地笑了:“后悔,真的后悔。”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