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吟》暝色

59、第 59 章

　　朕也同战场上士兵们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还在你来我往，生死厮杀，忘了敌将向朕头顶砍来的大刀！……那刀“当啷”一声，重重落在我的脚边，每个人的刀枪都从手上滑落，都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听着她甜美清雅的声音，悄悄在耳畔回响……看着她飘然若仙，仿若足不沾尘，一步步地向他们走来。尘土飞扬，血污遍地，断瓦残垣――都不能沾染她身体一丝一毫。直到那个青衣女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朕当时很年轻，刚及弱冠之年。但那个女人走近了，才发现她似乎也不甚大，似乎正当双十年华――可那对清亮明澈的碧色眼眸望着我时，又仿佛刚刚只有十五六岁。那双眼眸弯了弯，冲着我温柔轻笑，
　　“你来看――我的女儿，是不是很可爱？”
　　她的每一句话听到耳中，都是那样温柔动人，让听者不可抗拒。
　　朕便走上前去，看着她怀中的婴儿――襁褓中的女婴睡得正香，喊杀的声音震天响，都没把她吵醒。小家伙的脸蛋儿红扑扑，看上去粉嫩可爱，小嘴在睡梦中不时吧嗒几下。包她的棉布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婴儿的奶香味儿。
　　“陛下与我的女儿有过一眼之缘，是她之福。”那青衣女人脸上带着一种慈祥的、悲天悯人的笑，“妾身水龙氏，还望陛下有朝一日，飞龙在天之时，若看到了我苦命的女儿，可要照拂她一二。”那青衣女人轻叹一声，仿佛要将那无尽的悲哀，都吐出口中：
　　“可莫让她，如我今日一般。”

　　柴荣的手，轻轻抚摸着水龙吟的头发，若不亲见，谁也不会相信，那威震天下的柴世宗，眼中会有如此温柔慈爱的眼神，看着眼神美丽却也空洞的水龙吟：
　　“时至今日，朕方明白水龙夫人的话，为何不让你同她当年一般……你和你娘亲太象了！朕初见你时，便知道，你一定是水龙夫人的女儿！那个美丽的小女娃儿。那眼神，那气息……唉，只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却比你娘当年还要清冷，没有半分情感。”
　　“朕登基后方知，你水龙一脉，是极神秘隐蔽的一脉，以妙音度世，传说还可上窥天机，下彻九幽……只是需要斩断七情，方可大成。龙儿……听柴伯伯的话，不要练那个劳什子的东西了。”
　　柴荣看着如泥人一般不言不语的水龙吟，低沉道：“恐怕……恐怕原空城，也不会让你变成这般模样……”

　　水龙吟十指互绞，牙齿咬住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珍珠般的泪滴，还是顺着苍白的脸腮，一滴滴滑落下来，打湿了胸前衣襟：
　　“公子……原哥哥……”
　　“官家……官家说的没错……你怎么可能会让我变成这般……可……可我又怎能……怎能……不走这一步！”
　　“若不是为了……我何苦断情入此无回之道！怨也只怨苍天弄人！原哥哥……我为什么偏偏遇上了你？”想起那个曾让她朝也思，暮也盼的灰衣人影，饶是水龙吟心已如死水不波，仍是心口一热，一口血喷了出来！
　　水龙吟缓缓展袖，擦去口上血渍，眼神望向柴荣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造化弄人……苍天在上，竟要如此惩罚水龙一脉，要如此惩罚龙吟么……”
　　“柴伯伯……原来，你真的不是……不是……”
　　不是，龙儿的亲生爹爹……

　　书房中，七八位书生模样的人垂手侧立，一位中年文士手捧一卷书简，躬身道：“城主，我等幸不辱命，吩咐查阅水龙吟相关轶闻奇事，都已搜集在案，还烦请城主拨冗一观。”
　　原空城面色肃然，伸手接过书简，缓缓翻开，眼神一页页间掠过，他翻得极快，翻阅一翻后，又慢慢自第一页重头看起，速度慢了许多，过了许久，终于又看了第三遍。
　　那旁边站立的七八个书生，看着平素温和的城主，翻看手中的书简时的专注，面色不时变幻，从最初的平淡、惊讶、凝重，到最后的眼神愈来愈暗，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渐渐有了一种“伤心”的东西，一直到他的手翻过最后一页。
　　原空城将书简放在桌案上，出乎意料地没有向旁边的文士再问什么，只是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书简……他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就因为这些，你就要离开我么？

　　原空城眼神渐渐锋锐如刀，突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哗啦”一声，那张黄梨木书案被他含怒之下，拍得粉碎！
　　龙儿，就因为这些，你就要离开我么？！

　　“官家真的对水龙吟说了这些？”
　　“回先生话，确是如此，婢子亲耳所闻，不敢欺瞒。”一个豆蔻年华的宫女打扮的少女，低声向面前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回话。那男子身材颀长，白衣胜雪，黑发如漆，直垂至腰，脸上戴了半片黄金面具，露出光洁的下巴，面具打造异常精美，双眸隐在面具后，顾盼之间，光彩内蕴。一言一行，举手投足，无不透出成熟男人的、无可抗拒的奇异魅力。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之中带着些嘶哑，却更平添一种异样风味，听之心醉。那少女长在宫中，哪见过这样万中无一的男人，只回了几字，脸儿便已红透了。
　　那男子轻轻一笑，笑声低沉悦耳，道：“小姑娘，你真是可爱。”
　　那小宫女轻轻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明明知道自己身为宫婢，万万不可与宫外别的男人接触，但听得姐妹们说无名先生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男子，她今天会被无名先生偷偷带出，来问些事情，心里喜悦是大过了害怕。明明觉得不该说出口这些，但还是觉得这样的男人风采绝世，哪怕是同他多说几句话，也不枉这一生了。耳中又听得那无名先生夸自己可爱，突然眼中一热，二行泪珠便滴露脸颊。哽咽道：“婢子――婢子――”再也说不下去。
　　戴着黄金面具的无名先生笑道：“傻姑娘，你哭什么。”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抚上她如苹果般的脸颊，指尖拭去滴滴泪珠。一只眸子有若七彩，有意无意间，扫过那小宫女的泪眼。那小宫女被那眼睛扫过，只觉脑子更是混噩，浑身上下有如火烧，“嘤咛”一声，娇小的身子一软，便向那无名先生怀中倒去。
　　无名先生笑容不变，双臂向前伸出，似要接住那小宫女，手指却轻轻一弹，射出一道指风，点了那宫女睡穴，却不接住她昏睡的身子，任她重重倒在地上。眼中的笑容却如渐渐熄灭的火苗，隐进他那奇异的眸子中。整个人气质慢慢一变，变得阴冷起来：
　　“水龙吟……水龙吟……哼哼……千年来最有希望，妙音得臻大成的水龙一脉龙女么？却被柴荣如此轻易地破掉了圆融之境，哼哼……哼哼……”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若要抓你，岂不是更省得力气……”

　　汴京，宫城。
　　高大的宫墙内，朝来暮往，日升月落。虽有无数宫女太监，女官侍卫，有条不紊地忙碌不停，但诺大宫墙内，仍是寂静悄声。当朝天子勤政爱民，精力充沛，天天埋头政事，少近女色。后宫嫔妃女官，更不敢白日嬉闹，只是习些针绣女红，聊度光阴。有时官家息政之后，也会往后宫走一走，在御花园中同嫔妃们谈笑几句。只是近日来，有些细心地宫女发现，官家的龙驾，却常往宫城深处那西北角的小小院落移去，院门深掩不开，有时官家甚至会在那里留上几个时辰。
　　“难道这又会是一位深受眷宠的新妃么……”这位连她们也没见到影子的新“妃子”，可见是极受宠爱的，便连官家从那小院出来时，脸上居然还有一丝温和的笑容！在院外打扫宫女们只能眼目示意几回，便又默默做手中活计了。
　　天子家事，怎能是她们妄加揣摩的？

　　水龙吟低头弯腰，手中拿了一把大剪，修剪着园中半凋的菊花。现在已是初冬天气，她身上披了一件柴荣令宫女送来的银狐皮裘，深碧色的头发微微飘动，在冷风中却更显得单薄。离她十步外，站着一个年方豆蔻的小宫女，轻声道：“龙姑娘，外面天寒，还是回屋休息罢。”
　　水龙吟手中剪刀一顿，又置若妄闻地背对着她继续修剪。那小宫女见水龙吟尚未回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中，慢慢露出一丝混杂了嫉妒的恶毒神情，嘴上却仍是甜甜道：“龙姑娘若是不休息，身子着了风寒，让官家知道怪罪下来，婢子是要被活活打杀的，还请姑娘怜惜小婢则个。”
　　水龙吟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那年小宫女变得楚楚可怜的双眼，那双不见丝毫情感的碧眸中，终于有了一点点“厌恶”的东西――她叹了口气，那小宫女在二十多天后，也终于听到了水龙吟第一次开口：
　　“你，为什么不说真话呢？”

　　深夜，中庭。
　　水龙吟身上不见了那件银狐裘，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衣，袖口处缺了一小块布。她就一个人静静坐在庭中石案前，一手托腮，碧眸半睁半闭，似在看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圆月。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虚掩的院门被人缓缓推开，居然走进一位戴着半片黄金面具的白衣男子，脚步移处，仿佛踏月而行，衣袂飘飘，白衣一尘不杂，风采绝世，如谪仙降世一般。
　　那男子面具后的一只眼睛看向水龙吟，仿佛吃了一惊，眸中彩光迸射，笑道：“你在等我么？”
　　水龙吟闻声慢慢转身，望着月亮的眼睛看着那不请自来的白衣人，她虽比那白衣人矮小很多，但碧眸瞬时神光流转，气势陡升，竟仿佛是低头俯视那白衣人一般！开口道：“你不是一直要来抓我么，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白衣人轻轻摇头，低沉笑道：“我平生最是仰慕龙女绝世风华，要与你成就天上人间难得的神仙眷侣，我要把龙女娶回家中，抱在怀里好好怜爱，又怎会行粗鲁事来抓你？”那白衣人口中对水龙吟肆意调笑，声音却是无比温柔低沉，带着一种男性特有的魅力，听入耳中舒服动听，暖意融融，无比风流潇洒。
　　那男子轻声柔语，卓世容姿，任是谁看在眼中，也觉得那男子行止，比起原空城灰衫布衣，不羁形貌，胜上何止一筹！水龙吟神色却仍是无喜无怒，轻声道：“我这世上，喜欢的只有一人，却不是你。”
　　那男子眼神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凶绝狠厉之色，却只眨眼间，马上又恢复了出尘气度，笑道：“女子所钟男子，无非容颜气度，技艺身世，又无非陶朱之富，相如之才，细数这些，我皆尽有，你为何偏将我拒之门外？”
　　水龙吟眼神在他身上看过，淡淡道：“是龙吟蒲柳之姿，庸颜俗貌，怎入得了莫无邪的眼睛。”
　　那白衣男子，水龙吟口中的莫无邪，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全不怕身在皇宫，那声音穿出门外，笑毕，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那只眼睛光华轮转，死死地盯着水龙吟古井不波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果然，妙音龙女不可小视。你的无上妙音，也没有被破出圆融之境，是不是？”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水龙吟的眼睛空空洞洞，不知道看向哪里，口中淡淡道：“‘天目’的莫无邪，从你妄图击杀南唐储君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渐渐有了些神采，目光终于落在了莫无邪的身上，“我知道你被原空城毁去了一目，差点死在了他的手里，我知道你在苍城中安插了眼线，蛊惑那些江湖人冲上苍城；我还知道虽然只有一目，‘轮回神眼’却也因此大成，我还知道，你设计种种，无比巧思，都是把心思放在了我的身上。”
　　“你为什么，对我苦苦相逼！”

　　莫无邪看着水龙吟说毕，方抚掌轻拍，笑道：“好好好，看来我果然小看了你了……历代龙女无一不是聪慧过人之辈，自然你也不是……好极，好极！你也早就算出你我终究一见，是不是？”

　　(此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