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君尔》匿木木

19、争宠（二）

　　次日清晨，窦迟晚起了个大早，目的明确地窜到了后厨房，这是她唯一知道的，阿爹昨日去过的地方，并且每日与美食作伴的人脾气应该不差，即使问不到结果，总该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她刚把一只脚放进厨房门里，就被一个管事的嬷嬷推了出来。
　　“三姑娘，有什么事吩咐老奴就行，别让厨房的污秽沾了衣裳。”
　　“嬷嬷，我阿爹昨天是不是来过这？”
　　“是的，三姑娘，二老爷亲自来催过晚饭。”
　　“那嬷嬷知不知道饭后我阿爹去哪了？”
　　“老奴不清楚。”

　　窦迟晚点点头，想另寻他人再问问，嬷嬷想了想又叫住了她。
　　“三姑娘，老奴听大房里的人说，二老爷在酥江码头的货物出了些问题。”
　　窦迟晚马上明白了嬷嬷的意思，无比感激，“我懂了，谢谢嬷嬷！”

　　在窦家，仆人不能议论和传播家主的行踪，人人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而说一些大家几乎都知晓的事情反而无可厚非，大老爷有他的仕途，二老爷也有他的商路，这些在窦家都不是什么秘密。

　　才来窦家两天，窦迟晚就深深体会到了“三姑娘”这个身份的好处，并且将它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出门马车代步，仆人随行，要什么东西一个响指就能拿到，从此风雨泥泞、烈日尘土好似都与自己隔绝了。

　　酥江码头，画舫和货船林林总总，这艘停靠那艘又开走，前往下一个同样繁忙的渡口，去遇见形形色色的游人与商队。

　　窦迟晚刚下马车，抬头便看见阿爹在不远处清点一箱箱的货物，她用手遮住头顶的日头，疾步到阿爹身旁。
　　“阿爹！”
　　窦开应声看去，“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
　　“跟我来。”

　　窦开不忍看女儿被烈日灼烧，带她走上了临近的画舫，船主人与窦开是少年旧识，因生意往来在渡口重新相遇，从此便未断过联系。
　　“张兄，这是小女，小晚，”窦开轻声同窦迟晚说，“小晚，叫张伯。”
　　“张伯好！”
　　“唉！小泥鳅都长成大姑娘模样了，想当初刚认识你爹的时候，他和你娘还没成婚呢，岁月催人哟！”

　　窦开让窦迟晚在画舫里乘凉，自己又去忙了，问候的话也没能说几句。
　　窦迟晚的目光在码头上来回打转，不见君常身影，难道他又消失了？真不该让阿爹把他带走的，她叹气。

　　窦开没有一刻能停下来，窦迟晚等得有些困乏了，不知不觉地埋首在茶几上睡了过去，画舫上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待她醒来，面前那壶茶已经凉透了。

　　身旁静候着的小仆见主子终于醒了，大大松了口气，连忙上前。
　　“三姑娘，二老爷让三姑娘先回家，说手上的活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怕三姑娘等乏了。”

　　虽然三姑娘已经实实在在地睡了一觉，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将二老爷的话原原本本的传达好。

　　“阿爹还说了什么？”
　　窦迟晚想起阿爹被叫走之前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有什么话想告诉她。
　　“二老爷说，今早差人送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回去，三姑娘回到家便能看见，还说……”
　　“还有什么不妨直说。”
　　“二老爷还说，三姑娘往后每日都要同着二少爷和四姑娘他们一起去上早课，切莫再像今日这般私自出门了。”
　　窦迟晚：“……”

　　话没和自己说上几句，反倒怪起女儿出门的事来，窦迟晚闷闷不乐地上了马车。
　　回到窦宅，便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窦迟晚走近一看，原来大家在逗小猫，看见它柔软的身躯做着各种各样可爱的动作，都争相上去要抱它。可小猫无论被抱得多远，总是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跳到窦与安的膝盖上伏着。

　　“艳艳，”窦与安叫住窦迟晚，“你过来看看。”
　　窦迟晚刚想假装自己是一缕烟，不动声色地飘过，不料还是被窦与安抓了个正着，无奈笑着迎过去。

　　“这谁家的小猫啊？”
　　“是我的书童从树上救下来的。”

　　窦与安顺着小猫后颈的毛，做了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动作，把小猫往前推了推。
　　窦迟晚恰巧蹲下抚摸它，小猫的头顶一碰上她温热的掌心便开始撒娇似的磨蹭，因后面有双手在推动，就顺势跳进了窦迟晚的怀中。

　　窦迟晚竟有些受宠若惊，看着怀里这团主动投怀送抱的小毛团，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往手心里钻，她有些想养它。
　　“喜欢吗？这小猫惹人疼，如若没有人养它，它只能流浪街头了。”
　　“我喜欢！我要养！”
　　回答的却不是窦迟晚，而是一直没有和小猫互动的莫浅霜，她睥睨着窦迟晚，坚定道：“与安哥，我保证好好养它，你就把它给我吧。”
　　“你……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说着，莫浅霜抢过窦迟晚怀里的小猫。

　　小猫因为窦迟晚身上好闻的味道正惬意地闭目享受抚摸，突然被人掐腰抱起，吓得挣扎了两下，但始终没有挣脱“魔爪”，只好任由那只冰凉的手把自己拥在怀中。

　　窦迟晚平白无故遭了她一眼，怀里的小猫也被抢走，她感到莫名其妙，莫浅霜刚才为什么不主动上前与小猫玩耍，现在却反过来好似被抢了东西一样怨恨自己。

　　“姑娘，我们还是不要带这小猫回去的好，因为你……”莫浅霜身边的婢子悄声同她说道。
　　“巧儿，既然浅霜喜欢，你帮忙照看着点就好。”窦与安嘱咐刚才劝说莫浅霜的婢女。
　　“你看，与安哥同意了，现在它是我的了！”莫浅霜朝着那个叫巧儿的婢子说道，但声音像是绕过后脑特地说与窦迟晚听的，还不忘叮嘱小猫，“你是我的了，从今以后只能和我玩，听懂了吗？”

　　不明就里的小猫迷糊地“喵”了一声，莫浅霜十分得意地看向窦迟晚。

　　“不就是只猫儿么，看把她得意的！”被安排到窦迟晚身边做随从的钱庄小声嘀咕。
　　比起莫浅霜的态度，身边这个小仆更让窦迟晚觉得奇怪，跟着自己满打满算也不过两日时间，不至于这么快就“主仆情深”到替自己愤愤不平了吧？

　　她拍掉粘在手臂上的猫毛，转头面向窦与安，“哥，阿爹让我明早也和你去上早课，那我先回去准备上课的东西了。”

　　窦迟晚转身，特地扬起了半边裙摆往后甩，笑意不明地从莫浅霜面前经过。虽然阿爹的原话是让自己同“他们俩”一起上课，但是窦迟晚突然萌生作恶的想法，当着大家的面点明阿爹让自己跟着窦与安去上课，表明她才是窦与安的亲妹妹。

　　回屋后，窦迟晚意识到自己竟产生了小孩子才有的争夺心理，也许是因为小猫被抢走后的嫉妒心作祟，不然她才不会这么小气的以牙还牙。

　　莫浅霜这边，带回来的小猫还没把屋里每一个角落都窜个遍就被锁进笼子了。
　　莫浅霜打了几个喷嚏后手臂开始发痒，急得跳起，“巧儿！快！我要难受死了！”

　　沐浴更衣之后，莫浅霜重新尝试抱起小猫。
　　“姑娘，若是实在难受，我们就放弃吧，与安少爷这么疼姑娘，不会责怪的。”
　　“不，明年上巳节踏春的时候我要带着它一起去，与安哥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大夫说了，这种现象是短暂的，长时间与小猫接触后就会消失了。”

　　自从窦迟晚出现，莫浅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独属于自己的与安哥哥找回了他的亲妹妹，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她会不会就此被忽略？她害怕多年来建立起的亲情会因为这个“外人”的介入而崩塌。

　　小仆钱庄手脚麻溜，不多时他就为窦迟晚准备好了早课需要的东西，还将自己摸到的先生的脾性一一告诉她，伺候好小主子总归不会是件坏事。

　　虽然暑气已经消散，但午后的阳光还是能让人感到些许闷热。
　　窦迟晚趴在窗边，乘着凉风昏昏欲睡，这时，窗子被扣响。

　　“阿常！”窦迟晚见到君常，睡意全无，“你快进来！”
　　君常从窗台侧身翻进了屋里，背手坐在窦迟晚面前。
　　“这两天我阿爹让你去哪了？”
　　“我帮窦掌柜送了些东西到商铺、钱庄、米行……你笑什么？”
　　“阿常，我跟你讲，在我身边伺候的小仆就叫‘钱庄’！现在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会不自觉想笑哈哈哈！”
　　“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窦迟晚收住笑声，突然被戳中心事，眼睛发酸，一层氤氲在眼前浮起。短短两日而已，人多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融入，向大家完美地展现着乐在其中的模样，但所有的一切又都在堂而皇之地揭穿着她的格格不入，什么家族荣辱，家风传扬，这些与她从来不沾边。

　　这个“家”中的大门每日都是紧闭的，可院里的人都会为自己得到这一亩三分地而沾沾自喜，无谓的嚼舌根，还有妹妹自以为是的争宠，都无聊透顶了，她只想过回自己单纯快乐的市井生活。

　　阿爹总是没空，籍此逃开对窦迟晚的解释，可她不想不明不白地待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天地，她也没打算久住，只想要一个真相，然后安心滚回临安。

　　君常终于将手从身后拿出，只见他手掌上捧着一只幼犬，它的双目耷拉，不甚开心的样子，尾巴却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左右摇摆，不时拍打着君常的手腕。

　　“小狗！”窦迟晚的眼泪瞬间收回去，两眼发光地盯着那小东西。
　　“你帮我养着，别看它小，它可比那乳臭未干一勾就走的猫崽忠诚。”

　　窦迟晚颤颤巍巍地接过这小东西，用手刮着它还没长齐毛的肚皮，“那我什么时候把它还给你？”
　　“等它长大先吧。”

　　窦迟晚注视着小狗的眼睛，从晶莹透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君常能轻而易举探到自己的内心了？她以为自己了解他，却发现只不过是错把“顾及”当“了解”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