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衣》夜雨连城

52、第 52 章

　　他走后的半月间，各宫都谨尊太后懿旨，无事便少四处走动。触犯宫规者，重刑处置。

　　我和刘昭媛虽然一墙之隔，但也尽量不出门。实在闲极无聊，我再叫她来时，她便借此推脱。只送了我一个驱蚊安神的香囊，算作赔罪。
　　我叫宁夫人将那香囊拆开看了，并无异样，就随手挂在床头。

　　一天半夜，我做了噩梦，惊起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独自起身披衣到中庭看月。

　　中天银盘高悬，周围一圈明亮的月晕。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看来明天要起风了。
　　北疆征戍的人，可有冻馁？可有无眠？那荒寒不毛之地，风沙粗粝，金戈夜鸣，他可受得起？

　　夜露沁寒。我正待转身回房。却听“扑”地一声，院里落下了一个锦囊样的物什。
　　我慌忙抬头环顾，却只见隔壁景华宫墙上一个妇人的脸面一闪，便不见了。

　　我刚好站在廊下阴影里，是以没被看见。我待要去捡那锦囊，却又止步。缩在暗处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儿，竟然不见有人来捡。我再看那布囊，竟然自行动了起来！

　　我大骇，越发不敢动弹。

　　那锦囊里，慢慢探出一个三角的小脑袋，逡巡片刻，便游弋出来。

　　我捂住嘴巴免得自己叫出声来。

　　郦中山野之地，寻常草蛇我也见过不少。马夫们杀蛇取胆的情景我也见过不少。
　　但是骤然在自己居处看见，还是忍不住惧怕。何况那蛇三角脑袋，身形细长，通体碧绿，一望而知便是剧毒。

　　我更不敢挪动，只等它自行移开。不料，它却仿佛知道我在哪儿似的，径直游到我身边，逡巡不去。我咬紧牙关立住不动，任由它从我脚面上滑过。
　　然后，那毒虫左右探探，又滑到窗下。顺着花枝爬上窗台，从纱窗下角的一个小洞里滑进屋里。

　　我顾不得自己吓到腿软，擦擦额上虚汗，立刻跟进屋里。

　　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那蛇从窗台下到窗边条案上，勾住案面下的镂饰，沿着桌腿往下，然后啪掉在地上，最后一路蜿蜒，直奔里屋，爬到了我床上的凉簟上，盘曲起来！！

　　我惊得三魂去了七魄，站都站不稳。偏偏屋中人一无所觉，都睡得沉了。我又怕惊了那放蛇的人，什么也不敢说。

　　一时无计，只有搬张圈椅放在外间窗下月光里，蜷在上面坐等天明。

　　月影东移，渐渐暗淡。东方微白时，吉灯先起，窸窸窣窣地穿衣。
　　我怕惊着她，轻轻把僵麻的腿放下来，扶着椅子站着，轻咳一声。
　　吉灯微微吃了一惊，走来问我为何在此。

　　我叫她别忙收拾更衣，先把宁夫人叫来。

　　宁夫人穿衣的功夫，我突然想起院里的那个囊袋，忙叫吉灯出去看是否还在。
　　吉灯望了一望，回来说是没有。我不信，亲自去看，果然没有了。

　　我尽力把事情轻描淡写地给她们说明了。吉灯山里待得久，还好些，但宁夫人就吓得六神无主。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我让宁夫人去把润语湘语稳住，待到吉灯去叫，再让她们进主屋，
　　吉灯到处都找不到可用的陶罐，只好找了两个盛果子的一式一样的一束莲大盘。我去屋外海棠树上折了一支树杈，用撕烂了绷子上的白绢，把树杈绑在一柄青玉如意一端，然后在树枝分叉的地方缠了几圈。

　　那绿蛇还在床上盘曲着。我手里拿着如意，看准了蛇头，猛力用树杈卡住它。
　　那蛇醒了，嘶嘶吐着芯子，尾巴在空中乱摇乱摆。我越是害怕，手上越是加力，唯恐一个松手，反被蛇咬。吉灯也过来，握住我的手腕，合力按住它。
　　过了一会儿，蛇不动了。我怕有诈，急忙又让吉灯去冰库取了一碗冰来。吉灯去了很久才回来，我差点等不及。
　　冰取来，我让吉灯把冰盖在蛇身上。
　　蛇遇冷则眠。过了一会儿，我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它。吉灯战战兢兢地把大盘扣在蛇身上，连冰块一起，移到床沿，然后用另一只盘子在床沿接着。两只盘子扣在一起，蛇身便在里面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和吉灯一起把盘子放到外间茶几上。
　　此事了结，天已大亮，我这才开始梳洗。梳洗已毕，主意亦定。

　　我把润语湘语召进来，然后示意吉灯去翻她们房间。
　　自吉灯来后，我无事极少让她们进屋，自己也从不进她们的房间。今日事出突然，她们心中有鬼，加上我脸色不善，所以两个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吉灯不一会儿进来，说是并未寻得此样东西。
　　我便假意问地上两人：“昨日我在庭中不慎将一锦囊遗失，囊中之物于我有性命交关之重，你二人天天洒扫庭院，可曾见过？”

　　二人匍匐在地，齐齐摇头。
　　我见她们不招，也不急，敲敲桌上用镇纸压着的一对大盘，勉强笑道：“这就奇了，莫不是被杂役太监捡走了？……说到捡东西，今儿早上我倒是在床上捡了个一个活物。现已被我捉来盛在这盘里。你俩也来瞧个新鲜吧。起来，打开。”

　　两个瞥见那对盘子，心中已是不妙。现在又听要亲手打开，当下魂飞魄散，叩头不止，只是不起。
　　我起来，趋前一步去挽她们，却拉不动。当下又气又急，厉声呵道：“吉灯，去拿我的马鞭来！我不信这两个贱婢比烈马还难驯！”

　　马鞭取来，我借着火气，扬手一鞭抽在湘语颊上。登时脸上皮破肉绽，一道血痕淋漓。吉灯虽心怯，但咬紧牙关不语不动。我自己心里其实比谁都怕，第二鞭落下去，手已自软了。
　　我知她们亲如姐妹，遇事相互勉励扶持，主意一起定，罪罚一起领。所以故意只打湘语一人，意在逼迫润语招供。
　　润语见我只鞭责湘语，不住地求饶。求饶不过，又要替湘语挡。

　　我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上头还有个比我大的主子，但现在各宫宫门紧闭，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既然今日她要置我于死地，我却也不甘独赴黄泉。银票一事，已经让你们主子起了疑心。再略施小计，让你们赚个诛九族的罪名，也未为难事。所以今日要么大家死在一起，要么，你俩从实招来，大家图个长久之计，你们免去皮肉之苦，我求个枕边安稳。”

　　润语先受不住了，且哭且诉，把自己所知之事，一应说了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