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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夜色很浓稠,没了玻璃蛇箱,房间里没有一丝光源。谢应延平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肩膀,裹住四肢。他睁开眼,让眼睛适应了一会黑暗,直到能模糊地看见房间里的景物。
      能听见楼里夜归的住客弄出的细微声响,脚步,交谈,拖动椅子——自己的家里则寂静得空荡。
      一连数日,何生总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比他早起,这很不寻常,于是他决定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身边响起衣料和床品摩擦的细细窸窣声,谢应延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何生掀开被子,手撑在床垫上,越过自己的身体下了床。
      他像能在黑暗里清晰视物,全程都没碰到多余的东西,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谢应延没有动,直到余光看见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关上,才按亮枕边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钟显示着凌晨三点四十四,星期六。
      又等了片刻,外面没有任何动静,谢应延起身下床,走了出去。

      客厅没有开灯,有夜光清清冷冷地洒进来,何生在微薄的光影中抱着腿坐在沙发上,见他出来,抬眼看向他。
      “不睡?”谢应延看着他,反生物钟的行为让他的大脑不似平时清醒,这感觉让他不喜。
      “睡醒了。”何生答。
      他的语调听起来淡淡的,有点像自己。谢应延看着他浸在阴影中的脸,养了几天,他眼下的乌青都没有淡去,这感觉也让他不喜。
      他问:“跟我睡,睡不好?”
      “不是。”何生垂下眼,轻轻咬着拇指的指甲,夜晚让他感到焦虑。
      他会困,会倦,却无法入睡,常常睁眼直至天明,又到天黑,直到精神疲惫至顶点,才能昏睡过去,三四个小时之后又醒来,如此周而复始。
      谢应延看着他咬指甲的动作,等了一会,没见他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话,转身打开一盏小灯,从柜子里拿出指甲钳,坐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腕。
      何生蓦地一震,整个人僵硬起来,他抬眼看向谢应延,眼中带着几分祈求,试着把手抽回来。
      谢应延微微一顿,低头看见他的小臂上有一小片细密的伤疤,微微凸起,颜色很淡,看起来很旧,每一枚的形状都很规整,犹如粘贴复制出来的一样,像被去了鳞的鱼。
      他看了一眼手中指甲钳的刀口,又看了一眼他手臂上与之吻合的疤痕,说:“别怕。”

      凌晨四点,老楼自身像一座城市缩影,有人熟睡,有人发出欢愉的□□,有人沉闷地咳嗽,有人踩出沉重的脚步,有人咒骂不止,有人争吵不休,有人砸着酒瓶——统统退作背景音。
      他们之间很静,没有人说话。
      何生的身体蜷得很紧,手臂抱着腿,看着谢应延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头微微垂低,细致认真地给自己剪指甲。
      锋利的刀口切下甲片,声音清脆,咔哒咔哒。
      根据他的示意把另一只手换过去,何生看着自己收回来的手,指腹沿着修剪整齐的指缘反复刮磨,有种异样的麻痒,又渐渐施了点力,直到感觉疼痛。
      无害的痛感让他感到安定,何生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侧着靠在沙发上,找回了几分白日里的天真无邪,语调不再淡淡沉沉,说:“你好奇怪啊。”
      谢应延没有抬头,也没有觉得被冒犯,简单地嗯了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他不太清楚所谓正常和不正常的标准在哪里,也不知道旁人口中的“奇怪”到底是在形容他的什么,不过既然人们都这么说,那就应该有他们的道理。
      “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何生仍用指缘刮擦着指腹,话又开始多了起来,“一般人都会问点什么的吧?”
      其实他也是猜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身上的旧伤,更不会有人问。
      谢应延的确没有好奇心,把他的话理解为宠物在寻求关注,便从善如流地问:“怎么弄的?”
      被自己划得红肿的指腹摸过小臂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一阵钝痛。何生说:“小时候被我妈的客人弄的。”
      他说的有些事不关己,嘴角甚至还勾着,又歪了歪头,像是在为自己的母亲辩护,又像是在宽慰自己:“不过她不知道。”

      他手上的疤痕深深浅浅,不像是一次造成的,她真的会不知道吗。谢应延没有点破这一点,剪完最后一片指甲。
      他带回了一只一点也不完美的新宠物,身上都是被使用过的旧痕迹,这让他很不悦。
      何生见谢应延不说话,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错或是做错了什么。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他猜不出旁人的情绪,却能很轻易地捕捉到他们身上的不悦,而他现在就能感觉到,谢应延在不高兴。
      谢应延稍稍向他靠近了一些,何生几乎是反射性地闭上眼,双手护住腹部。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感传来,他睁开眼,看见谢应延捏着他的衣摆,微微皱着眉,说:“手抬起来。”

      浴室很小很破旧,四周没有贴上瓷砖,只有被水锈染脏的起皮白墙,上面钉着曝露在外的水管,管体外覆着一层红锈。
      谢应延挽起袖子,把花洒拿低,先拧开冷水的水阀,再慢慢拧开热水,试着水温。
      何生全身□□,护着隐私部位坐在塑料小板凳上,听着哗啦水声,看着雾气慢慢升腾起来,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就笑出了声。
      “笑什么。”谢应延调好水温,转过身去,把水冲在何生身上,“烫不烫?”
      “刚好。”何生仰头看着谢应延,眼睛润润的,很亮,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他的发梢,让他显得很乖。
      谢应延就把花洒挂在水管上,侧身从架子上挤出一些沐浴露,打出泡沫,抹到何生的手臂上,细细擦过那一排伤疤,又一路往上,涂遍他的上半身。
      他身上的伤疤很多,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谢应延仍记得他的宠物会寻求关注,每洗过一处,就会问何生这疤痕的由来。
      何生有问有答,慢慢发现谢应延根本就没在认真听他的回答,他垂着眼,提问得随意,只是擦洗的动作很认真。
      有水沾上了他的眼睫,何生微微眯起眼,手背擦了擦脸,问:“为什么要给我洗澡,你嫌我脏吗?他们没碰过我——不是那种碰。”
      谢应延摇摇头,又点点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填鸭一般喂了几日,何生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瘦削,薄薄地长出了一层肉,被水温烘暖。他寸寸搓洗过何生身上的伤疤,一点点解除掉心里的不舒服。
      少年的身体和女体不同,肌肉线条明显,紧致而不绵软,也没有胸前那两坨软肉,不会让他反胃作呕。
      他的手指擦过他的胸膛,又滑向小腹。

      排气扇慢悠悠地转着,【锁】何生有些慌乱地唔了一声,背部弯成一条曲线,伸手抓住了谢应延的衣服,仰着脸失措地看他。
      谢应延的手指并没插得很深,指尖引着水流在里面轻轻转了转,才觉得烦躁感稍缓。他抽出手指,说:“明天我去买洗剂。”
      由里到外洗一遍,就当做是八成新好了。
      何生张了张嘴,想进一步解释清楚,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谢应延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根本不在乎事实究竟如何。
      事实上,他看起来也根本不在乎他“干净”与否。
      他搞不懂谢应延,不知道他种种行为都是为了什么,只知道顺着他,就可以获得容身的住所,可口的食物,柔软的床铺,所以他点了点头。

      离天亮仍有一会儿,谢应延倒在床上,侧头看着躺在身边的何生。他身上仍带着温热的湿气,皮肤微微发红,老实地躺在被子里。
      他拍拍何生的头,说:“试着睡一下。”
      热水澡的确能松弛神经,何生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掌心,依言闭上眼。
      谢应延没有睡,依旧偏头看着何生。过了十分钟,他睫毛仍轻轻颤着,呼吸的频率也没有改变。
      他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想起行李箱中还有剩下的半瓶药,在心里过了一遍副作用,没有起身去拿。

      何生放空地闭着眼,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小时候家里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矮胖凶恶的何友国,憔悴美艳的母亲,发黄的纱帐,积着污水的楼道。画面色调昏暗,兵荒马乱,嘈嘈杂杂,直到他想起谢应延,一切霎时便明亮了起来。
      在这一片明亮里,身边的人翻了个身,一只手揽了过来,手臂搭在他身上,手掌轻轻慢慢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儿时母亲哄他入睡时做出的样子。
      何生的呼吸一乱,睁眼便对上了谢应延的视线。
      “好像是要唱歌,但我不会,”谢应延说,“将就一下。睡吧,何生。”
      他的语调难得放得和缓,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何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向他凑近了一些,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谢应延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躲开,何生就把头抵在他胸前,闭上了眼。

      很暖很安全。何生脑中的画面又明亮几度,有种类似醉意的昏沉感涌上来,背后规律拍动的手一点点敲碎他的意识,将他拖入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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