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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逼近深秋,气温逐日滑低,谢应延自己仍穿着先前的短袖睡衣,把稍厚的一套给了何生,两人相拥而眠。
      老楼里依旧吵吵闹闹,咳痰声哭声笑声吵架声脚步声如水般在楼体内流动乱窜,他们依旧能在习惯和药力的作用下睡得安稳,像旋涡最中心反而最平静的那一点。
      如果不是一记铁门被踢开的巨响在耳畔蓦地炸开,这或许只会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巨响惊人,余下住客发出的噪音倏然止息,浅眠的两个人几乎是一瞬清醒,同时翻身坐起,警惕地看向大门,在下一秒意识到这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谁也没松下一口气,像他们这样的人总能轻易地预感捕捉到不详和危险,就比如此时此刻。
      叫骂声和东西被砸碎的声响不断地传来,谢应延搂住身体紧绷的何生,在一片黑暗中定定地盯着隔开两间屋子的那面墙。
      那边的声音很杂乱,至少有五个人的脚步声,何生抓着他的手臂,小声地说:“有其他人……”
      谢应延捂住他的嘴,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细细地由声音辨别着那边的情况。
      有人在威胁大骂,有肉`体被毫不留情地击打的闷响,有何友国犹如杀猪般的尖叫,有钢管砸碎硬物的破裂声。
      “操,别砸了,都他妈搬走,没钱还他妈敢骗我们进场子赌!”有人骂道。
      “七十五万啊,这怎么收?”有人哑着声音说,话间穿插着何友国求饶声,“全搬走也他妈堵不上啊!”
      “操`他妈的,把这醉鬼打死!”有人愤怒地喊,“不然账全算在我们头上了!”

      钢管狠狠砸在肉`体上的声音接连响起,那声音太过瘆人,就好像有人在用刀背砸剁着一块肉泥,何生缩在谢应延怀里,被他捂着嘴,听着养了自己十七年的父亲呼声渐渐低弱下去,变成口齿不清的低喃。
      怀里的人不住颤抖,谢应延收紧手臂,在他耳边用气声说:“不要怕,不要躲起来。”
      何生眼前只能看见一片白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像抓住一根蛛丝般死死抱住他的腰,点了点头。
      谢应延腾出一只手去摸枕边的手机,刚刚解锁点开拨号界面,隔壁蓦地传来一道人声:“操!你看这个!这逼还有个儿子!”
      手指加紧按下三位数字,隔壁传来何友国嘶哑却激动的声音,仿佛寻见一线生机般,带着一股病态的兴奋:“他!他就在隔壁!跟一个小子一起!你们去找他!去找他!”
      一记脆响,何友国低哑难听的声音戛然而止,纷乱的脚步和铁门被拉动的声音倏然响起,有人不断叫骂着,拿钢管撬砸他家的门锁。
      根本来不及等待警察出警,谢应延冷静迅速地跟接警员说明了情况,搂着在空茫状态边缘挣扎的何生往窗边挪去。
      “不准躲起来!”谢应延在何生耳边吼道,伸手推开窗户,把他推到窗前,“翻出去!”
      锈蚀的窗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伴着谢应延的声音尖锐地刺进何生耳内,他的身体先于脑子动作,敏捷地翻出窗外,在窄窄的水管上站稳,回身去拉谢应延。
      整间房子不过三十多平,手持钢管的几人在谢应延攀上窗沿的瞬间破门而入,跑得快的一人险险抓住他的脚踝,举起的钢管朝他头顶落下,谢应延用小臂往前格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手里的手机跌在了地上。
      他用力蹬开那人的手,伸手拉住何生,护着他跳下二楼,落在灌木丛中。
      有一人立刻转身追下楼,有两人在房中搜刮起了值钱的东西,余下两人翻窗追了出来。
      突刺的枯枝在两人身上划出不少血痕,谢应延一只手臂软软地垂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何生,朝一个方向拔足狂奔。

      城市夜晚灯火万千,有人正酒醉有人正酣眠,却有一对穿着睡衣的少年狼狈地沿街奔逃,耳边擦过呼呼风声,街灯都化作掠眼的烟。
      有顽劣的孩童溜出家门,刻意在深夜燃放起劣质的烟火,砰砰声炸响,引得无数犬只狂吠,无数大人怒骂,绚烂璀璨的火花在天际盛放,照亮一片夜空。
      他们就在这片点点坠落的光华下携手而奔,跑过浓烟与硫磺,像在躲一场枪林弹雨。
      谢应延根本没有时间回头,连肺都快被风灌裂,也没有心情去欣赏别人放的恶作剧烟花,可何生却抬头看了天空,花火只有红黄两色,在灰蓝的夜空中朵朵炸开,一霎盛放又迅速凋敝,像无数星辰坠落,他的手被谢应延紧紧拉着,没有自欺欺人地躲进壳子里,这一幕真真切切地映入眼中,简直美得如梦似幻。

      不知在污糟扭曲的巷弄中跑了多久,谢应延听见了渐近的警笛声和身后男人惊怒的叫骂,拉着何生闪身躲进一片阴影里,与他相拥顺气。
      即使这块片区三天两头就会迎来警察,新鲜热闹也是永远看不够的,不少人家都亮起了灯,披上衣服出门,左右打听着状况,趿拉着拖鞋往老楼的方向聚集。
      两人安静地躲在阴影里,何生把气稍稍喘顺了一些,抬头看着谢应延的眼睛。
      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片刻,一齐笑了出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却笑得很开心,像在笑他们紧张刺激的逃亡,像在笑他们的劫后余生,像在笑这场可笑的闹剧,又像在笑这荒诞的人生,几乎要笑得肚子酸痛。

      何生笑着笑着,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滚滚落下,与脸侧的汗珠融在了一起。
      谢应延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他擦泪,说:“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
      “没有怕啊。”何生说,他脸上的情绪一点都不冲突,嘴角翘着,眉眼弯弯,仍是那副笑模样,声音也很平静,只是眼中的泪像断了线般止不住地流,“只是,我只有你了。”
      那记钢管砸在何友国头骨上的脆响两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仿佛手起刀落,以最直观惨烈的方式,斩断了何生与旧时人生最后的一丝联系。
      他看着谢应延深邃的黑眸,不住地落泪,平静地重复:“我只有你了啊,谢应延。”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谢应延静静地看着他,替他把眼泪抹去,伤手艰难地环住他的腰,说:“不会再有事了,哭出声来好不好?”
      他的体温不高,声线却很暖,何生脸上的笑一点点碎落,怔怔地揽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久久无声。
      时间仿佛在两人身上静止了,只有恬静的晚风在流动,谢应延任他揽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低低地啜泣出声,哭声渐渐放开,直至撕心裂肺。

      他宣泄着心中极致的悲伤痛苦和那一瞬解脱的释然,哭得毫无章法,甚至连呼吸都快忘记,几乎要把自己哭到窒息。
      谢应延不会安慰人,就没有说话,只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直到他哭累了,嚎啕变作喑哑的呜咽,才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乖。”
      他本该是和温柔绝缘的性格,所以一旦他露出半分柔情,就十足像一个恃着温柔行凶的歹徒,一把温柔刀搅得人脑浆迸裂,肠穿肚烂,教人无处可逃。
      何生看着这样温柔的谢应延,整个人像被拖进了一块软烂的沼泽,无法脱身,也不想脱身。
      被哭到缺氧的大脑渐渐重组回神,他垂下哭得通红的眼,低低地说:“……如果没有遇到你……”
      谢应延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不顾小臂断裂般的剧痛,紧紧地搂住了他。
      如果他那日没有闯进何生家把何生带走,何生会继续在何友国手下被虐打,晚晚都被困在楼道中徘徊,直到今夜,那群人会发现何生……
      被他搂得太紧,何生呼吸不畅地挣了一下,反而被他的反应过度安抚了下来,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小声说:“所以……就原谅你之前不给我开门的事了。”
      谢应延仅仅是想到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就后脊发凉,此生头一回产生了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仍死死地抱着他不愿松手。
      何生挣不开他的手臂,顿了顿,红彤彤的双眼打量了他片刻,小心地贴上了他的唇,试着舔吻他的唇瓣。
      夜风深寒,一点点带走人身上的温度,谢应延的唇很凉,舌头却是温热的,渐渐由被动变为主动,反过来肆意侵占何生的唇舌,带着些急于求证什么的迫切,狠狠纠住他的舌尖,扫过他的齿列。
      哪来的什么狗屁如果,何生是他的,完完好好的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总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何生抱着这样的谢应延,亲着这样的谢应延,有种微妙又奇异的满足感由喉管滑入胃中,这是只有他知道的谢应延,他的谢应延。
      两人在亲吻中渐渐安静了下来,终于放开了对方。
      何生想笑,看着谢应延的样子却又笑不出来,他穿着薄薄的短袖睡衣,身上沾着泥和草叶,胳膊上全是擦伤和血痕,连脸颊都被划伤了几道,他从未见过谢应延如此狼狈的模样,全都是因为他。
      眼见他又要落泪,谢应延先一步拍了拍他的头,说:“没事。”
      “……痛不痛?”何生看着他被钢管砸出狰狞紫痕的手臂,伸出手却又不敢碰上去,“我们快去医院……”
      他们身上没有钱包没有钥匙没有手机,连一件御寒的外套都没有,何生把谢应延推到角落里,站在他身前替他挡风,又被他轻轻抱住。
      想也知道老楼里现在乱成什么样,那些人也不一定都被抓住了,大几率仍躲在角落,谢应延想了想,说:“先去我打工的地方整理一下,再请店长帮一下忙。”
      何生点点头,牵住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他们的身影被墙上走线暴露的吊灯拖得很长,像两条无家可归的丧犬。

      深夜的便利商店是支撑城市的关节,灯火长明,冰柜里永远有冰镇的饮料,小食永远热气腾腾,有烟有酒有药,比家还像家,谢应延拆了一包湿纸巾给何生擦脸,又拆了一包酒精棉片。
      “我自己来。”何生难得态度强硬地把他手中的东西抢了过来,三两下擦过自己身上的伤痕,又仔细认真地给谢应延处理伤口。
      这里离华东只有步行二十分钟路程,店长是一个近四十岁的大叔,在这块开了几年小店,还有什么事没见过,胡子拉碴地蹲在店门口抽烟,见怪不怪地瞥了他们一眼,说:“小谢啊,你们这样不行啊,大半夜搞成这样,怎么一回事?”
      手臂阵阵钝痛,谢应延撇开收养何生的部分,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年轻啊,够血性。不过你这手也搞得太严重了,我看店呢走不开,”店长抖抖烟灰站起身,“支给你几天工资,你们自己去趟医院吧,等天亮了再回去,不然还得出事。”
      谢应延还没说话,一个人影风一样地跑进了店里,嘴里嚷着拿一包黄鹤楼。

      陈非浩看着遍体鳞伤的两人,目瞪口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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