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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夜风从锈迹斑斑的防盗铁窗里钻进来,谢应延从桌前起身去关窗,又拉上窗帘蔽住月光,整个房间里只有玻璃蛇箱中的加热灯亮着,是一片浓黑中唯一的破口。

      整栋楼体都不隔音,墙壁薄的像纸板,能听见从隔壁人家有人在高声咒骂,拳脚落在皮肉上的闷响阵阵传来。
      谢应延置若罔闻地坐回桌前,一点点撕碎手里的试卷,扔进装着白鼠的塑料盒当垫材。
      他撕得很细,纸碎像雪片一样落在几只白鼠身上,引得几只小鼠失措地乱窜。
      隔壁传来玻璃砸碎的声响,咒骂声愈来愈高,谢应延看着盒中小鼠亮红的圆眼,拿起手边长镊,随意夹出一只,伸进蛇箱。
      白鼠的身体很柔软,被金属制的长镊夹得很紧,像吊着一包水。
      体型细痩纤长的竹叶青嘶着暗色的蛇信,尖尖的头定住不动,锁定了猎物,随即猛地出击,一口咬住那只白鼠,尖牙刺入鼠身,直到小鼠不再挣扎,便放开上下颚,一点点将美食吞入腹中。

      谢应延微微垂眼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兴味索然。

      模糊的咒骂声终于停了下来,以重重的关门声作句点,一切都重归寂静。
      在心里倒数了十秒,谢应延听见楼道中的铁门被接连敲响。敲门的人动作和脚步都很轻,只是这栋楼里的铁门都老旧,只需一点动静便哗哗作响。
      铁门的响声不会持续很久,没有人会给敲门者开门,甚至还有几户人家会大骂几句,叫门外的人快滚。

      他搬来这里已有两个星期,知道在楼道中徘徊的人是谁。他在学校里见过他几次,好像是叫何生,是从荣誉榜上看来的,貌似成绩还不错。好像叫何生的那个人长得很瘦,脸上和手臂上永远带着伤,不是在家中被打的,就是在学校里被打的,新新旧旧,永远都不见好。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晚都会发生,那个好像叫何生的人被打被骂被赶出门外,然后挨家敲响铁门。
      谢应延从未给他开过门,也从未听到过有人给他开门,想来他的结局应该都是在楼道里蜷睡一晚,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毅力,每天仍旧坚持这样无望的求助。

      竹叶青吞尽小鼠,覆着碧绿鳞片的腹部凸起一块,闲适地把头搁上枯枝。谢应延把塑料盒扣好,镊子也放回架上,百般聊赖地看着箱内的绿蛇。
      他养过很多生物,大多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了在他手上,有的死于直伤,有的死于意外,不知道这条竹叶青能存活多久。
      楼道里的人敲到了他的门,谢应延听着铁门刺耳的哗啦声响,不悦地微微皱起了眉,回床准备入睡。

      过了数分钟,门外终于不再有人为的声响传来。眼下正是深秋,夜晚露重,有风从楼道中碎掉的窗中灌进来,呼呼地在整栋旧楼内穿梭,带走几度气温。
      谢应延裹着薄被都觉得有些冷,他翻身坐起,调整了一下蛇箱内的温度,又倒回床上,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谢应延早早起身洗漱,换好校服,有条不紊地给自己煎鸡蛋烤面包作早餐,又顺手做一份沙拉装进便当盒,还把排骨洗净腌上,放进冰箱。
      做完这一切才七点半,早课八点十五开始,他慢悠悠地吃着早餐,听见隔壁的门开了,随即又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半分兴趣,只觉得一件事还挺有意思,就是不管隔壁闹得多响多狠,他都没听见过或哭或痛呼或求饶的声音,一次都没有。
      他不知道那个好像叫何生的人知不知道隔壁住着自己,毕竟他们从未在楼里打过照面。
      最好是不知道,他最怕麻烦,不想被黏上。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谢应延扫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直接按了关机,把便当盒装进包里,拿起书包出了门。

      枯燥无味的讲课终于在午间中止,学生纷纷如释重负地起身,三三两两约着一同去食堂,有几人拿着本子凑到谢应延桌前,问他借笔记抄。
      他转来不过两个星期,不管是小测还是周测排名都在第一,甩掉第二名二十多分,哪怕他看起来再不好接近,也总有求学心切的好学生来虚心求助。
      谢应延转着指间的笔,大方地把笔记本放在面前摊开,那几人就赶紧落笔,把他整理过的重点誊抄下来。
      一个男生抄得快,伸手想去翻页,谢应延手指一转,握着笔狠狠扎到距他手侧一厘米的地方,说:“别碰我东西,我帮你翻。”
      他的动作太快太狠,几人都被吓了一跳,不敢说话,那男生也赶紧道歉,他就好似无事发生那样,把笔记翻过一页。

      他刚转来时有校霸盯上他,放学后把他堵在巷子里,想找他麻烦,反而被他打得到现在都没来上课。这件事传得很广,大家都有点怕他,后来又发现只要不惹他便没事,分享笔记十分大方,找他问问题也有问必答,闲聊时也能称得上随和,便也就不怕了,至多在背后嚼他几句舌根,说他耍帅,或者说他是个怪人。

      谢应延注意着几人抄写的速度帮他们翻页,等他们都记完,便把本子收好,拿便当盒出来放在桌上。
      那几人还没走,好奇地看着他的午餐,他闲闲答了两句沙拉的做法,把他们打发走,将沙拉浇上酱汁拌好,送入口中。

      教室外突然一阵骚动,坐他附近的同学往外探头观望了一会,转身跟他说:“何生又被围啦,真可怜。”
      听见这个名字,谢应延咬着塑料叉尖,问:“何生是谁?”
      “三班的。”那同学压低声音,有种谈到八卦时的兴奋:“听说他有艾滋病!”
      谢应延的反应很平淡,只是哦了一声,便继续吃他的沙拉。
      没得到预期中的回应,那同学不满地撇撇嘴:“喂,你不信啊?”他带着几分故弄玄虚,小声道:“住着附近的都知道啊——楼凤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妈就是个楼凤,得了艾滋死了,他肯定也不干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些住户会在他敲门的时候叫他滚。谢应延把沙拉吃完,动手收拾便当盒,懒懒应声:“那他们还敢围他,不怕被传染?”
      那同学觉得他思考的角度清奇,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话,讷讷道:“不打出血就没事的吧——”
      “谁知道呢。”谢应延收好东西,趴在桌上,侧头对那同学眨眨眼,“反正也不关我事,我先午睡。”
      八卦无人附和参与便是无趣,那同学也没了兴致,点点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五点半放学,谢应延踩车直奔一间便利店,等结束打工,结完工资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他把车子推进单车棚锁好,转身上楼。
      这栋楼的确够老,墙灰已经脱落大半,原本就逼仄的楼道内堆积着各类杂物,烂球鞋破雨伞,蜂窝煤块,烧纸钱用的铁桶,还有一些断腿的矮柜,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他看着这样的楼道,又想起夜半时会响起的敲门声,金属吱吱呀呀地摩擦,嘈嘈杂杂。
      还没把思维连到何生身上,他看见自己的家门虚虚掩着,门锁被暴力撬坏了的样子,脚步微微一顿,推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应风鸣披着件狐裘,坐在客厅正中看着他。她穿着双浅口鞋,上面有手工绣出来精细花纹,脚下一地细碎玻璃,一条碧色的死蛇躺在上面,身上扎满晶莹的碎片。
      谢应延看了那蛇一眼,把目光转向应风鸣:“你来做什么?”
      应风鸣对他的冷漠不屑一顾,微微笑道:“你手机关机,妈妈担心你。”她眼睛扫过面积不过三十多平的小屋,“你就住在这种地方?怎么住得惯。”
      给自己倒了杯水,谢应延抿了一口,说:“没有你的地方都住的很惯。”
      轻轻笑了两声,应风鸣站起身,小心地拎起衣角,跨过地上的玻璃和死蛇,走到门边,回身对他说:“玩够了就回来。”

      谢应延把门关上,指尖敲了敲手中的玻璃杯壁,觉得刚刚其实应该把水泼到她脸上,又觉得浪费水资源。
      跑到这种地方也能被找到。他搁下水杯,蹲在那条竹叶青旁边,端详着眼前的死蛇。
      蛇是变温动物,死蛇比活蛇看起来更冷。
      鸭子金鱼兔子猫狗鼠鸟蜥蜴蛇。有的被他扼杀,有的死于照顾不周,有的死在应风鸣手上。

      他又没有宠物了。

      隔壁传来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怒吼声随之响起,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谢应延拿来扫把,将死蛇与玻璃一同扫进垃圾袋,束好口提出门外,扔到堆垃圾的地方。
      他往回走,路过了自己家门却没进去,而是停在了何生家门口。

      余下几户人家的门都关得死紧,只有何生家的门大敞着,看起来像是他父亲的人漫身酒气,正踢打着地上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老子养你干什么,只出不进的傻`逼玩意,操`你那个脏妈的逼——”
      谢应延走了进去,一拳挟风砸在那个矮胖的男人后脑,伸手拉起何生,把他拽到身后,说:“今天起不用你养了,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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