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七月半》衡山子

1、第 1 章

　　依旧是往日明丽的成都,锦江汩汩流淌，带不走岸边青柳飘摇的倒影。
　　正当春天，北城门外一片翠色，驷马桥附近尤为热闹。

　　眼前的是驷马桥东处的一家客栈。
　　匾额上题“闻香客栈”四个大字，门口笑盈盈立着迎客的店小二。
　　骑马的男子和跟在后头的人说：“我们就在这儿歇歇吧。”待他点头后，男子优雅下马。小二很机灵，笑道声“客官请”，牵马去马厩。
　　“客官里边请。”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香帕一挥，本在里边大方桌上坐着，与周围几桌客人开玩笑，这会子也出来迎客。
　　两人进门。这家客栈不大，有两层：一层围着墙摆了六张桌子，二层是客房——正值旺季，客栈生意也算红火，里边已坐着三桌人。老板娘迎过来，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吃点东西就走，”男子看后面的随从把包袱佩剑放到一张靠里的桌上，便坐下，看了看挂的菜牌子，道“炒盘宫保鸡丁，两碗饭。”
　　“好嘞，”老板娘纤腰一扭，扯着嗓门用四川话向厨房喊，“老三！幺鸡丁二白饭。”
　　内堂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传来喀嚓喀嚓有节奏的切菜声。
　　老板娘下意识打量起面前两位客官：点菜的男子着朴素青衣，三十岁左右，相貌英武俊朗，举手投足间充满威严感。主人看上去是这样严肃的角色，随从打扮的灰衣男子却也并不怎么唯唯诺诺，反而很大方地与主人对面而坐。最令老板娘惊叹的，是灰衣男子左脸上那道狭长而狰狞的白色伤疤，若除开它，他本是极清秀的男子，甚至比过他的主人。
　　那随从注意到有人在瞟自己，目光清冷地回视过来。老板娘坦然地笑了笑，往旁边去，提了茶壶来，用四川话大大方方说：“客官喝茶。”
　　青衣男子点头谢过。
　　“客官是第一次到成都？”
　　青衣男子颔首默认。
　　“划得来划得来，你们俩个这盘来成都是对头了。”老板娘笑逐颜开，拍手道。
　　青衣男子不接话，倒是那灰衣的随从起了兴致：“怎么，成都最近有什么好事不成？”
　　老板娘看两人还算随和，便坐在一旁摆起了龙门阵：“这事若对我们成都人来说好稀奇也不见得，但你们外头的倒真没见过。”
　　随从“哦”一声，抬头。
　　老板娘眼中流出得意：“你们晓不晓得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喃？”
　　青衣男子喝口茶：“凤求凰嘛。”
　　老板娘道：“对啦对啦，成都不就是那二位的老家吗？城里有个琴台路，是二人弹琴之所，城外有个驷马桥，是司马相如高升过后坐四马之车回乡，成都地方官员为他修的。那二位佳话流传百世，所以驷马桥一带一直是各家给娃儿们相亲的地方，我们这里叫做‘结柳亲’。每年到了‘结柳’这个时候，年轻姑娘由媒婆领着站在河岸边桃树下，相亲的小伙子随家人在桥那头远远瞅一眼，中意的就送上一坛上好的文君酒。”
　　随从了然一笑：“有点意思。”
　　老板娘继续道：“那姑娘若是也看上桥上那个帅小伙，收了酒，回寄一枝柳去，就算订亲了，”口气一转，“二位要不要尝尝本店的文君酒？”
　　随从捉狭地向青衣男子：“大人今年就在成都收一坛文君酒吧，把好事办了，也省了张汝成那帮人替你干着急。”
　　青衣男子板下脸，似有些气恼：“瞎闹，汝成那小子不懂事，你也跟着起哄。”
　　“不是么，反正你媳妇儿新婚当天见也没见一眼就跑了，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难不成你还要替她守节？”那随从戏谑地笑着喝茶看他一脸窘样。
　　老板娘不明就里，只附和道：“是啊，二位一表人才，说不定可以……”
　　青衣男子瞪俩人一眼，耳朵根子竟有些发红。
　　“我吗……还是算了吧，我这模样的，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随从听见老板娘的话有些黯然，那道伤疤似乎又白了几分。
　　青衣男子张张嘴，终是没说什么。
　　随从叹口气，苦笑一下：“吃菜吃菜。”

　　“客官里边坐。”这时候，忽听见店小二招呼刚进门的另一位客官。
　　进来的是位清瘦的俊俏公子，一身华衣，头上随随便便地挽了个髻，三月初春寒料峭，他却摇着一柄青木扇子，做足了潇洒的模样。
　　“我的马还在外面。”俊俏公子声音中带着一点娇媚气，走近了发现这人眉清目秀，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是机灵非常之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扮男装的姑娘家。
　　老板娘见了，也不拆穿她，道声客官请，站起来，催小二牵马，
　　“客官吃什么？”
　　俊俏“公子”坐到中央一张大桌子上，向四周环顾一下，目光掠过青衣男子的剑和随从脸上的伤疤，回头，“哐当”扔一锭银子在桌上，问老板娘：“有什么？”
　　“那桌吃的宫保鸡丁怎样？”老板娘笑开了花，捧起银子往腰里塞。
　　“太油。”
　　“芹菜炒腰花？”
　　“我不吃内脏。”
　　“莴笋炒肉？”
　　“太干。”
　　“羊肉汤？”
　　“太臊。”
　　“如果都不对客官胃口，您听好，我们还有：
　　糖油果子三大炮，添把火吃热盆景；
　　麻婆豆腐回锅肉，宫保鸡丁酱肉丝；
　　烧黄鳝、炸豆腐，粉蒸牛肉腌排骨；
　　犀浦有邹鲢鱼，天回有素火腿；
　　素的吃九天玄元豆腐汤，口重尝洞子口辣凉粉；
　　喝一口金泉酒，挑一筷担担面，捻一坨狮子头；
　　拌鸡块、喝银耳，张飞牛肉喷喷香；
　　鱼香肉丝为海味，木耳火腿是山珍；
　　笋子烧肉打牙祭，客官你好生品尝。”老板娘笑盈盈，连珠炮似地报完所有菜名。
　　“都是好菜，不过一来小爷向来吃菜葱少味淡，二来怕你这店里没那么好的手艺：
　　“只怕这果子太甜肉丝塞牙，火锅上火豆腐太麻；
　　不忍心吃黄鳝鲢鱼，凉粉面条冰凉；
　　要吃狮子头，担心吞不下，想喝豆花汤，害怕口生疮；
　　山珍海味丁点肉，银耳没有枸杞大；
　　面条煮成面疙瘩，牛肉硬得砌城墙；
　　一盘狼藉，美酒掺水喝一斤可以走钢丝，
　　满目葱姜，挑几口回锅肉渣渣依然痨得慌。”
　　俊俏“公子”摇着扇子，四川话半生不熟，拿腔拿调，嘴巴却翻得比老板娘更快。
　　这桌随从扑哧一笑，青衣男子转头向那头瞧过来，见那“公子”笑靥嫣然，微微翘嘴，透着可爱，自己也不禁摇头轻笑。
　　“只要客官肯吃，保证物美价廉。”老板娘叉腰。
　　“那……就拣这儿最贵的四样菜端上来吧。”
　　老板娘松口气，向屋内报菜名。
　　“要得！”里边的厨师回一声。
　　“慢慢慢——打一壶酒，”俊俏“公子”坐下，望见外边桥上桥下的男男女女，“文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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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老板娘和窦读的词（可以说是绕口令）是雁某自己写的，用四川话读比较有味道。
文章里面有大量方言，基本上都可以看懂，姑且算是雁某本作的特色之一吧。
对了，文章标题改了，更合文意一些，以前的提纲有修正，所以有关“怪哉”的话题，本文里就不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