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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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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弥恩轻轻关上门,长吁一口气。
果然是人一上年纪就爱唠叨,连老爷子这样运筹帷幄高高在上沉默威严的人也开始显现出老态,不知为什么,弥恩心里有些难受。
刚刚看到他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恳请她搬回来住,她差点一时冲动当场答应下来。现在想想真是悬,这家已经够乱的了,她不想把自己牵扯进来。
而且,那个人已经回来了,还带着未婚妻。依珍姨的脾气,绝对不会放他们去住外面。如果自己这个节骨眼上搬回来,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日子还怎么过。
其实她倒不是怕见到他,只是两个人从小到大都是极要好的,现在见面,肯定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做陌生人,可真要像一家人一样对待,她目前做不到。或者说,根本还没时间来考虑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没想好之前,她只能尽量避免和他见面。
还有他那个小鸟依人的未婚妻。她不是傻子,当然看的出那女人看她时眼睛里流露出的绝非善意,看来她对他俩以前的事也是知道一二的。但那又怎样,她现在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她沈弥恩要做什么,从来都由不得别人说个不字,何况这是跟她相伴了近二十年的男人,他们之间的事,根本没有第三个人能够介入。
现在她只是没想好,也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但是总有一天,她是要问清楚的,她沈弥恩二十六年来人生中唯一一次失败,拜他所赐,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下了楼梯,就看见珍姨拉着准外甥媳妇沙发上唠嗑,那亲热劲儿跟母女一样。倒是珍姨自己的女儿静静坐着不多言语。
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坐在电视前面,听见声音,黑发灰衣的转过身来,对上弥恩的眼睛。
熟悉的墨色眸子,流动着月色光泽,隐忍着一些莫名的情绪。沈弥恩定定的看着,无法抽身,像是被使了魔力。这是她十多年来都摆脱不掉的桎梏,以前就是这样,只消他静静看她一眼,她就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一旁适时传来一声冷哼。沈弥恩这才转过神来,仓皇逃离他的目光,又瞟了发出声音的男人一眼,却见他仍是手握遥控器,不停的换台,再换台。
珍姨也听见声音,起身来迎:“弥恩啊,你这是要去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住家里吧。”
“不了,珍姨,我手头还有点事没做完,要回去赶工。有空我再回来。”
珍姨原本想挽留,一听她说以后要回家,竟是有些诧异,忙上来笑着拉住她手:“好好,常回家看看啊,你爸那脾气你也知道,虽然嘴上不说,那是他碍着面子,心里可是想你想得紧啊,我都知道。”
“恩,我知道。珍姨,我爸身体……总之麻烦你照顾他了。”
“你看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孩子,咱都是一家人……”珍姨有些激动,竟是湿了眼眶,又怕晚辈们不自在,忙拿手去擦,“你看我,这人到岁数了,就是这么不争气。行,那你早回去吧,那么晚了,让千送送你吧。”
万俟少爷却仍是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也不回头看,像是没听到。弥恩忙回道:“不用了,珍姨,我打个车就回去了,也不算远。这么晚了,您早休息吧。我走了啊。”又依次跟屋里的人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就出了大门。
出了别墅区,站在路边等车,夜晚的海风竟吹得有些冷,弥恩下意识抱紧胳膊,有些哆嗦。下一秒就有一件外套披在肩上。
回头对上一双凤眼,弥恩有些诧异,“你……”
万俟千抄着口袋,斜眼瞥她一下,冷着脸,朝前走去。他已换下ARMANI的衬衫西裤,只身穿了件软软的棉制T恤衫,牛仔裤。看上去完全不是公司里高高在上的总裁形象,更像个漂亮的大男孩。而且是模特身材的那种。
见身后一阵安静,万俟千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拿那双妖媚的凤眼看了弥恩一会,“怎么,打算睡马路?”
沈弥恩看他那张有点板着的俊俏的脸,不禁笑出来。
“你笑什么?看见我就这么高兴?”眯起好看的眼睛,狐狸一样的男人有些虚势待发。
“你在气什么?”弥恩笑眯眯的问道。
“你觉得我在气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可不了解疯子的精神世界。”沈弥恩好笑的瞄她一眼,也慢慢朝前走开。
万俟千又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也随她迈开步子,始终走在她右边。
“你车呢?”
“不想开。”
“你刚才不是不动吗。”
“……”
“真熟悉的味道啊。”弥恩轻轻闭起眼睛,享受着久违的海风。
月光轻轻洒在她微扬起的白皙的脸庞,她有标准的模特脸形,是许多女明星都不惜开刀整成的那种梭子脸,鼻子挺而翘,嘴唇单薄。这张无可挑剔的脸,曾经出现在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秀场,盛放着妖媚冷艳又清高的神情,却很少像现在这样,满溢着小小的惬意和轻松。像个放开戒备的天真的孩子。
一旁的男人不经意的翘起嘴角。
走了一阵,不愿辜负漂亮的夜景,两人从自动售货机买了几罐啤酒,坐在路边的长凳上,看海。
“真漂亮啊,我几乎都忘了这个城市有多美。”弥恩有感而发。
“你可以常来看看,公寓又离这不远。”万俟千倚在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啜着啤酒。
“你又不是不知道设计部有多忙,哪有这种闲情逸致。而且这次的项目很重要,我不容许有瑕疵。”
“你从小就这么好胜。”万俟千淡淡的总结。
“好胜也是你们惯的。”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
从小到大,弥恩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每次与别人的对抗中。惹了祸有万俟千和廖望收尾,打架有他们出力,挨骂有他们求情说理……她早就形成习惯,什么事都爱强出头,反正总有他们帮她解决,她被保护呵护的好好的,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她总是赢,所以习惯了赢,习惯了要强。她觉得她是为胜利而生的,她从不容许失败。这个特点,让她在失去了他们的庇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适应得很艰难,但是越艰难,越造就了她迎难而上好胜要强的生猛性格。
现在想来,也许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是过去时。置身其中时毫不觉悟,只有在经历过更艰难的境遇后,才能顿悟之前的幸运和完满。
然而,毕竟是过去了。即使他现在回来,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他们都回不去了,眼前有更长的路要他们去走,但是怎么走,她现在没有头绪。
“沈弥恩,”万俟千转过脸来,柔柔的声音,“你还恨他吗?”
“恨。”咽下一口苦涩的酒,沈弥恩缓缓开口:“说不恨,那是骗人的。”
“你还爱他吗?”
怔住,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一片,而后恢复运转,她仿佛能听见那些零件齿轮样转动的声音,还有碰撞在一起擦出火星的声音。
爱不爱他?她现在无法回答,她承认自己在看他的眼睛时仍会条件反射样的无法自持,但她更愿意将它称为习惯,是十几年来逐渐养成的习惯,她是无法在朝夕间改掉,但是她可以慢慢来。
但在看到他时的心悸……她放弃去回想。
“万俟千,你有很爱很爱过某个人吗?”半晌,她缓缓问道。
“有。”
“那她爱你吗?”
“……不知道。”
“如果你很爱很爱她,不管她是否爱你,你都会爱下去,不是吗?爱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收回的,只能逐渐爱的少一些,即使夹杂着恨,那还是爱。我现在,只能让它慢慢少一些。”
万俟千静静看着身旁的女子,她的侧脸,被夜色勾勒出柔美的线条,她的眉眼,翘起的鼻子,单薄的唇,都在柔和的月光下散发着安静平和的气息。在宣告她此刻的坦然和无畏。
“弥恩,”动了男人的喉结,他好看的唇艰难却坚定的启动,“如果有一天它没有了,让我知道。”
沈弥恩一觉醒来已九点,起身去浴室冲澡,头疼欲裂。昨晚喝酒了,喝的不多,但是她醉了。她跋扈时尚圈这么久,应酬大大小小也不算少,酒量却仍是令人不敢恭维,基本上一瓶就醉,两瓶就倒。实在不符合她的作风。
盥洗完毕,从衣橱里拿了包臀长衬衫套上,坐在梳妆台前快速上妆。昨晚,她似乎是说了好多话,絮絮叨叨的,她还大致记得她说了些什么,也记得万俟千看着海思索时那张洒着淡淡月光的妖孽的脸,她还隐约想着万俟千在最后似乎对她说了一些话,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却是怎么也记不得了。
但是一想到他,心里竟泛开些许暖意。
三年前那个人一走了之,留她孤身体味人情冷暖,她确也曾有过自暴自弃的念头,那时她早跟家里断了来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他时常想起来陪她吃饭,过些可有可无的小节日。看她萎靡不振,他便用擅长的毒舌说话刺激她,埋汰她,让她不得不清醒,不得不振作。毕业后,也是因为他以超人气模特的身份为她的作品走秀,她才得以迈出作为设计师的第一步,并且一朝扬名。
三年里,掏心窝地说,他的确对她有莫大的帮助和安慰。但为何之前就没有记着他的好,反倒是一想起他,脑子里全是那张坏事得逞后坏笑的脸和犯浑时冷冰冰惹人厌的表情?
但是昨晚两人断断续续说话看海的那个温暖的画面,她是牢牢记住了。并且对他油然而生出一种感激,这么多年过去,到现在,他却是唯一那个会在她失意时陪她聊天看风景的人。
她领悟的有些晚,难道这就是人家常说的,血浓于水?
赶到公司的时候,一进大门,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楼上楼下见的到有女职员的地方,都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一张张喜悦的笑脸映的弥恩有些眼花。好在她沈总监的恶名在外,所以有些人认出她来,都会稍稍收敛一些激动的情绪。沈弥恩有些诧异,怎的好端端一个大楼,一夜之间倒有些红灯区的氛围?
进了设计部,助理KIKO马上迎上来,吞吞吐吐,欲说还羞。沈弥恩实在看不过去,沉下脸喝道:“你说不说?”
“总监,有两件事要跟您汇报。您想先听好事还是坏事?”
沈弥恩不耐烦,什么年代了还整这套,“你最好一次给我说完,吊胃口这套我不吃。”
“是是,”KIKO似乎连带着被其他女职员的桃色情绪感染到,一时间竟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以暴躁出名的沈总监卖关子,现下反应过来懊恼不已,忙正色道:“好消息是公司来了位新的副总,据说是国外留学回来,跟总裁是远方亲戚。刚才AMANDA她们跑去围观,据说这位新副总不但年轻,而且很帅气,跟咱们万俟少爷不相上下呢,这一下子就有一半的女同事都倒戈向了新副总……”
“你可以开始说坏消息了。”沈弥恩面无表情地打断。
“哦,这个坏消息,”KIKO看了看总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坏消息就是,这位新副总在今天的会上提出本次与皇天合作的项目出现了资金问题,所以项目要中止。”
沈弥恩登时停住正在敲键盘的手,眯眼问:“消息可靠?”
见kiko郑重点头,沈弥恩也知道无须再问,这小妮子办事向来不会出大的差错,于是起身迈着昂扬的台步边走边吩咐:“二十分钟后把返工的衣服推到我办公室。”
“是。”Kiko应承着,待人走没了才反应过来,说是项目中止了,总监却仍要过目那些返工的衣服,看来,这位新来的副总,要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