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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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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很喜欢在海边看风景,她的渔夫父亲就是在这宽广无际的粼粼波光里耗尽了一生,所蓄勉能温饱一家人。
这只是一个边陲小镇,唯一出色的是毗邻罗刹海的洋流眼处,丰富的饵料被洋流掀到海洋表层,大量鱼类聚集的时候,海洋上狂烈的风暴也拉开了序幕。
苏敏的父亲死于海难,母亲得了治不好的病,没了钱财的支撑后也很快撒手人寰。她为了活命,跑到镇上的酒馆里当女侍。
酒馆里多是下船的水手,蛮横强壮,几十天甚至上百天没见过女人,发起酒疯来毫无理智,能把人顷刻间撕碎。
这是在火焰里保全水。
好在酒馆老板正直热情,常常解围劝架,避免冲突,把自己的职员护得很好。
苏敏抱着膝盖,轻哂着揉了揉手腕的淤青。
海浪开始抬高,神明降下的黄昏把海面铺上一层琥珀色,潮汐的起伏像极巨龙的气息,粗重而磅礴地拍上沙滩,然后在苏敏赤脚的前端无声无息地伏进沙面。
海水浸透苏敏垂下的衣角,暗红的色彩和即将消失的光明一样。夕色在云端成形,远处海礁边有什么在闪光,那是一种极细碎极微小的闪光,却在一片黯淡的背景中显得十分显眼。
礁石后,美丽的青年在水中淹没半边身子,
“溺水?”来不及多想,苏敏半跪在水中,发现他的心跳微弱缓慢,立刻俯下身子往他口中渡气,没想到才渡了几口,青年的眼突然睁开了,她一见就知不妙。
他的瞳仁介于青色与蓝色之间,虽然剔透好看,眼白干净,但一看即知,非我族类。现在淹没其中的满是怒意 ,连肌理分明的胸膛也气得微微起伏。
果不其然,青年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苏敏来不及闪躲,尖锐的指甲刺入了她白皙的脖颈,血一滴一滴逸散在海水里,呈现出妖异的红。
苏敏眼睛微睁,看见青年的下半身露出水面,一尾漂亮的晶蓝色,那正是吸引她前来的东西。
青年的手越来越紧,他苍白纤弱的薄唇紧抿着,看她的样子像在看一个死人。
体温的下降,生命力的流失,使苏敏做不出任何反应,但她还是有点迟钝地露出一个笑:原来,是鲛人啊。
鲛人者,处于南海,全身皆异宝,骨可器,鳞可药,眸可珠,皮可作画,千年不腐。炼食之,奇效。
苏敏失去意识前,看见鲛人的另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上面包着浅蓝薄纱,流畅的小臂曲线,柔软而梦幻的表象下有一块狰狞的伤口,血肉全无。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沉入海洋,苏敏迎来她的新生,脸颊重新有了血色,破裂的血管恢复完好,鲜红的液体流淌在体内,热度来源于太阳。她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记忆正逐渐复苏,剧烈的疼痛翻涌着被她硬生生压下去。
女孩有些无奈地起身,拖着沉重疲惫的躯壳回家。
这是她第三次的死亡。
第一次由于海难,被翻滚的大浪卷进深处,海的孩子也无法挣脱巨大的力量。
苏敏打开家门,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冰,透着光看来看去,
尖叫。混乱。艰苦?绝望。最后她奇迹般生还。
第二次,侵略者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保卫者的斗争。
第三次,自身原因。
她抬头倚在靠背上,把冰块放在脖颈,女孩的眼里空茫茫如同黑洞,晃动着纤手好奇的回忆触觉神经留下的记忆,鲛人,么?
苏敏依然在镇上的酒馆工作,她也常去海边,只是再没碰见过那只鲛人。
过了不久,苏敏受老板的嘱咐到码头卸货,其实就是监工,卸货是苦力的活计,所以这活儿还算轻松。
刚刚航行过的巨轮,庞大而精美的桅杆,一排排鲜亮纯白的船帆,甲板上空无一人,一箱箱货物被皮肤黝黑的苦力咬牙扛了下来,小心地举进车厢里。
瞧见船底的发动桨上挂着一枚天蓝色的东西,苏敏让一个瘦小苦力帮她取了回来,这东西约有半个巴掌大,质地柔韧,很薄,是不规则的椭圆形,颜色像一面倒映天空的镜子。
她摩挲了几下,跑到另一个监工那里说了几句,他大方地摆了摆手。
苏敏第二次来了这片礁林,这儿地形复杂,容易迷失方向。她当时就是看中这里的僻静,果然,她在一片茂密的礁林里发现了这只鲛人。
美颜依旧盛世,可手臂上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尾部鳞片缺失导致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病态和黑暗,深色的妖异的血液弥漫在海底,如同一朵堕落的恶之花。
虽然他现在完完全全一幅昏死的样子,苏敏仍小心地蹲着,捡了几颗礁石块扔了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女孩缓缓靠近了这个青年,他银色卷曲的长发海藻般铺在水底,露出纹理简单的耳鳍,像一个等待王子的睡美人。
她抬起他的手来回翻看,手指修长有力,手背苍白中透着几缕淡淡的蓝色,覆在手指上的指甲算不上长,但十分尖锐,从侧面来看,甲盖呈圆弧状,比常人要更厚,看起来更易使力而不宜弯折变形,莹润的光泽,像极猛兽的利爪。
她把玩得颇有些不亦乐乎,鲛人的生命力再顽强,现在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苏敏用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很镇定地看着这只鲛人,带着不自知的冷漠和好奇。
她慢慢托起鲛人形状优美的脊背,以一种异常艰难的姿势把他拖回了家。
于是,等鲛人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伤口上涂抹了药膏,而双手却缚在背后,泡在一只灌满海水的浴缸里,更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几天前就被他掐死的雌性正用一种娴熟的手法灌满了另一只巨大的鱼缸,并把他放了进去。
虽然置身狭窄的浴缸,恶毒阴险的鲛人仍咧开嘴巴,露出一嘴雪白尖锐的鲨鱼齿,充满恶意地恐着站在缸前的女孩。
苏敏点了一下鱼缸侧面,也用鲛人的方法绽出一个笑后,转身离开。
鲛人漂亮得如同天空的眼睛阴测测地看了看苏敏,牙齿不自觉动了动,他出来后一定要将这个人类雌性分割成一块块血肉,再慢慢吃掉。
美丽的鲛人非常沉默地低着头,等到苏敏关好房门,他勾起了一抹肆意狂妄的笑容,艳丽得如同罂粟,纤瘦有力的腰肢控制着鱼尾,一下,两下。
原本能在海中毫不费力地杀死小型鲨鱼的有力肌群此时却如同随波飘摇的海葵,柔弱而纤美地舞动在水中。
鲛人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如同海难前的预警,狂风大作,浪花滔滔,阴郁而狂躁。
苏敏返回港口谢了刚才的监工大哥,又接着干完了工作。换了制服重到酒馆,夜色颇深,馆里灯光璀璨,如一只沉在深海里的鱼灯,吸引着无家的顾客。
苏敏给南边的一桌水手上酒,一桌人皆是光头大汉,身上一股浓浓的海盐和鱼腥味,此刻正满脸通红,间或有东倒西歪的醉汉躺在那里。一个满面疤痕的大汉不满地嘟哝:“我说了那真是鲛人嘛,蓝色的,好大一尾在海里,不可能有错的。”
话罢,一个络腮胡子扎成一束的大汉接过话来,“说说说,说个屁。整天瞎想,信了你娘老子的邪,还废了一根麻醉抢。这钱兄弟们不摊,你自己出。”
几个另外的大汉又连忙说些打圆场的话,一时间只有酒液被吞咽入各人的胃囊,莽撞的粗人一会儿又成了好兄弟。
苏敏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来,送完了剩下的酒,天色已经很暗。海浪起落的声音贴着耳朵晃悠,家离酒馆不算远,婉拒了老板的好意。
疲惫的苏敏回到家里,那鱼缸里挤着一只鲛人,尾翼的部分没有完全舒展开,但仍然观赏性十足。水面上浮出一串串水泡,晕开一团团冷淡美丽的蓝色。
苏敏忍俊不禁,已经无聊到开始吹泡泡了吗。
鲛人睁眼看着苏敏,“女人,你想干什么?”
“我?报杀身之仇啊。”苏敏看着凶恶的生物笑,“你中麻醉枪了,对吧?那就老实点。”
换上一套衣服,苏敏拿着买好的药膏踩上了板凳,探到水中,“尾巴展开。”
明明说自己要报仇。鲛人掩下眼睫,乖巧过分地伸开尾巴。
抹完了药膏,苏敏发现鲛人的恢复能力真是强悍,创口已经修复的很好,长出了新肉。
只有鳞片缺少的地方看起来还很吓人,鲛人右臂的那块浅色薄纱不见了,看起来仍不是很自在地垂着。
“叫你塞壬怎么样?”苏敏起了新名字,有点开心地看着她的所属物。
鲛人低着头,什么鬼名字。但他心底那一抹蠢蠢欲动的暴躁和不爽被掩盖得极好。
有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有人用这种肆无忌惮的贪婪目光在他身上这般打量,这样弱小而丑陋的姿态,呈现在阳光下。
卑微,低下,受制于人,真是,久违的感受了。
银色的海洋闪烁圣洁的光芒,下面涌动的暗流和数不清的肮脏,黑暗的低级生物无人可见,留其在垃圾场和排水沟里生霉发臭,滋生繁殖。
苏敏从冰箱里抓出一杯柠檬水,混着微小气泡和甜味的冰水滑入食道,带起一阵冰凉的快感。死了一次,上条命的严重胃病已然消失。
苏敏开心地捧着罐子,她坐在地毯上安安静静仰望着鲛人,鱼缸挺高,他半浮在水里又凶又狠地瞪她。银发自带闪光,亮晶晶如同矮人的秘银矿藏,蓝色鱼尾犹在摆动。
苏敏乐得不行,一个嗝儿突然顶了上来,把她吓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