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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戚顾]明日 ...

  •   明日
      旧事休提数百年,清歌夜半梦仍残。
      三分天下昔人意,半统江湖过客缘。
      去路遥遥风似戟,归途漫漫雨如弦。
      终得意懒怀伤日,再道相逢与素颜。

      戚少商尝对顾惜朝说过,六扇门中之人,向来是不谈明日的。
      然,却有今朝,可向君保证,必不相负。

      “铁手终于回来了么?——那么我总算可以离开了。”在李下瓜田阁中,让茶的热气暖着手,戚少商对无情道,“我并不全然适合做一个捕快。”
      “你要去找那个人么?”无情问,“这些年之中,你还是……”
      “许诺不一定会应验,大丈夫一言九鼎那样的话,骗不了他。”
      无情看着戚少商,那人看起来依然年轻而俊秀,然面上已有了岁月的沧桑和多情的遗恨。——那么他自己呢?他是不是也和面前的这男子一样,有着那样的伤怀?
      他看着戚少商,看着对方那双白多于黑的明眸,微微点了点头,“如果那是你的意愿。”
      戚少商起身,长身而立,对他一拜,“少商在六扇门中些年,承蒙盛兄照顾教导,此时既已当别离,少商自当回还乡野,而先生与盛兄所指点的,少商不会忘。”
      “他会领你情吗?”望着戚少商,无情终问,“他会……”
      “他是那样的人,若为了明日,可不管今朝。”戚少商低声道,“我只是去尝试一下,只是为了今夕。”他的目光远扬出去,直到了那逆风吹寒之地,“虽我也渴盼明日。”

      在外流离这许多年,戚少商再次回到虎尾溪,连云寨的时候,终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过去能够信赖的兄弟们,已经都不在了。他走进寨主的大帐,阴暗与阴凉也笼罩了下来。他却一直看得清楚,在远远的角落之中,那一张桌旁,一个蓝衣文士打扮的人,正在用一把小刀雕刻着图章。
      他的心开始有些跳了起来,开口道,“顾……”
      除了手之外,蓝衣人没有动作,连应都不应他。
      而戚少商却忽有些踌躇了。他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他立定的地方,手心里有些汗津津的。
      “你为何要站在那里?”不久,那蓝衣人终于开口了,却仍然不抬头,“回来了?”
      “我回来了。”戚少商道,轻微地吐出一口气,“铁手回到四大名捕之中,所以我可以回来连云寨。”我只是为了你,他却不曾说出这一点。
      “那样的话,我可以走了。”那蓝衣人依然在雕刻他的图章,声音平平淡淡的,“你既然回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为什么?”戚少商问,“你就那么……你根本没有……”
      “因你只会毁诺。”蓝衣人道,终于抬起了头,用他清冷的眸子盯着戚少商,“我要的明日,你却永不会给我。”
      戚少商听到那言辞,却终有种伤凄的感觉——你并不相信我。但是他又早已知道,自己虽自认一言九鼎,却已毁了无数次的诺,从息红泪直至——那些情债,三生三世也还不清的吧。
      但是现在我已经回来了啊。他伸手向前,却抓不住什么。
      既抓不住今朝,也抓不住明日。

      顾惜朝平息自己心情的方法,就是刻他的图章。
      那一天他听铁手说要回去京师,忍住了没有问戚少商会不会回来,却在那一夜刻了不少的章,刻完便丢进火里。
      他记得当年戚少商曾承诺过,今朝而非明日。
      他也曾回答过,他宁愿明日,今朝却可以舍弃。
      那一日正是戚少商前往京师的日子,本是把酒言欢,二人却终不欢而散。事后戚少商尝托人传书道歉,他看了,也将那书信丢进火里了。他惯常毁诺,自也不会当戚少商的承诺是一回事。
      且那一日之后,他因伤病,很是不满戚少商所为。戚少商想是也知他这一点,然二人均不多言及此事,之后数年戚少商虽时有书信,他却从不回复,纵铁手也言及此事,都只是淡淡应一声,随即从铁手的眼前消失。
      顾惜朝有时会想,为什么自己当初失败至此,然他终想不出,为何他一次次有机会杀了戚少商,却都没有早早下手。
      七略君王终不赏,方知无用是书生。
      虎尾溪一处不大下雨,凡有雨的时日,顾惜朝总会走出帐篷,在雨中走一阵子。有的时候他会望着天空,想戚少商那时在何处,然后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
      他只是这样想想,然后回到大帐中,继续他安静得如枯木死灰的生活。
      那一天他刻着他的图章的时候,便看见戚少商走了进来,还是他记忆之中的样子。他手下还在刻着,余光瞥到戚少商,戚少商只是站在帐门口,拘谨如一个做错了事等待责罚的孩子。
      那时顾惜朝想笑,但是没有笑。他只是抬眼望了望戚少商,淡定地说出要离开的事实。
      那念头,其实是在看见戚少商的时候方起的。
      他希望明日,不惜用今朝去换,而戚少商给不了他明日。他呆在这连云寨中,因深居简出,周边人们却也不知往日叛出的顾大当家如今仍然在寨子里。他等了这些年,也想了这些年,方觉如果仍然留下,那便是不忠于自己了。
      他本便不忠不信不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如此留得一条命在,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明晨。
      而连他也知晓这明日的虚无了,所以只得离开。
      不管戚少商曾承诺过什么,承诺这种东西终究是轻浮的。
      未来和明日莫非不也是一样虚无的。他自忖。

      顾惜朝行至易水江畔之时,是清明时分。
      清明时节,风急急,雨密密。虽有纸伞,雨仍然沾湿了他的衣。他漫游许久,只行至那往日与戚少商决战之地,并不为什么,只是他想要去。
      他想他已经没有明日了,且连今朝也无法抓住。
      一路行来,总有些自命大侠之人与他过不去,他也并不在意多造杀孽。他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他本来就没有未来了,如果还有别人也不想要自己的未来了,他无所谓。
      然他越近易水,也越发想念那故友也是宿敌的戚少商。
      他想念他们初次相见,抑或最后一次的把酒言欢,甚至那时戚少商放下的剑。
      他不知他为何会想念,或许他知道却只是不想说。
      顾惜朝站在易水之滨,望着那水意迷蒙的远方,静静地望着,不动也不言语。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顾公子何故在此。”
      他转身,看见那个白衣青年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望着他。
      那个青年有一双多情的眼,而他的别号却叫无情。
      顾惜朝又转过身,不看无情,只是望着远方,声音平静而淡定,“只是怀念故地罢了。”
      “六扇门中之人不谈明日,只因我们意在今朝。”无情忽道,“今朝定了,明日必也在掌中。”
      顾惜朝仍然不看他,目光静静锁在那远方的水雾之中。
      “戚寨主其实很看重你。”轮椅的声音远去了,顾惜朝却仍然只望着远方。
      “如果他起初不看重我,他是不会那样失败的。”许久,他静静道,“如果起初我不图明日,我也不会前来。”
      他的右手之中还扣着他的小刀。指长的刀,他将那小刀举至眼前,轻轻转动,纵在雨中,刀仍然带着雪般的光亮。
      “……如果他想要什么,他不能让别人等他。这世上的人,已不惯于等待了。”他又自语道,“他想要今朝,便说出来,想要明日,也说出来。什么也不说,谁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什么也不说,谁知道你想说什么。”忽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淡笑也带着微怒,“想要明日早便直说,遮遮掩掩——纵只许了今朝,反不会多要些什么了?”
      顾惜朝不说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已经倦了。”他忽道,“比谁都倦了。今朝还是明日,我都已经不想要了。”
      “如果有,为什么不要?”他身后的人道,“没有明日,至少有今朝。”
      顾惜朝终于回身,来人果然也只是戚少商。
      “你让无情来的?”他尖锐地问,“你觉自己口才不够好,让成捕头来做说客?”
      “是的。”戚少商回答,“无情是我朋友,我的事情,他自然会帮忙。”
      顾惜朝微点头,又转过身去,“你知道,我们曾在这里算过总账。”
      “我知道。”戚少商道,“然谁赚谁亏,却谁也不知道。”
      “不管如何,我败了。”顾惜朝冷笑,“你这种话,只不过是假慈悲。”
      “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戚少商皱眉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顾惜朝不说什么,只是继续望着远方,那谁也无法知道的地方。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地望着,那片刻的沉默却像已过了千生万世。
      “明日。”他忽道,“只待明日,我必作出抉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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