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计》水清墨

18、第17章

　　春祭拜的是赵氏先祖，肃王与肃王世子自然是要一道随行的。在皇室宗亲的行列中，赵凌站在肃王身后，远远望着聂崧打马跟在太子座驾前，与从车舆里探出一个脑袋的沈青说话，神色黯了下来。

　　一月未见，她在宫里过得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舒坦，甚至已攀上太子的高枝，不日便要飞上枝头做太子妃了。

　　赵凌心中很是哀然，太子生辰宴那日，他把渺渺送进东宫，不过是缓兵之计，是为了将她行刺太子的罪名拖过去，待太子消气了，他再想名目将她接出来就是。

　　哪知千算万算，算不到一向对女色避而远之的太子会对沈璃动了念头，也算不到与他生死相依的渺渺在入宫后，竟转头投入太子殿下的怀中，忘了与他的山盟海誓。

　　但这一切，怨不得太子，也怨不得渺渺。

　　要怨，只能怨那逼着渺渺行刺太子的刺客以及刺客身后的主谋。

　　赵凌闭了闭眼，脸上闪过一丝沉痛。正好肃王回过头，瞥见他这一瞬的失魂落魄，不由重重哼了一声，道：“早说了她不是良配，你偏不信。如今她趋炎附势，攀上太子殿下，眼里可还有你？这等薄性女子，不值得你为她掏心掏肺。”

　　但这样的话，并不能削减一分痛楚，反倒让赵凌自嘲地掀起一帘冷笑，淡淡道：“男儿寒窗苦读十年，为的也是争一场富贵名利，却能被世人褒扬，怎么到了女子争富贵名利，就要受一顿爱慕虚荣的奚落？”

　　肃王皱起眉，正要斥这逆子谬论，男子建功立业稳江河社稷，一介女子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然话到嘴边，对上赵凌平静得如死水般的眼神，霎时顿住。

　　只听赵凌道：“父王，听闻您年轻时曾与阿璃的父亲沈慕屏是挚交好友。如今面对故友之女，您不曾怜惜相助，反而言辞刻薄。待百年之后，您见了故友，不亏心么？”

　　“你！”肃王面色微变，可容不得他发作，那边太子的鹤驾已经浩浩荡荡驶过来，文官武将、皇室宗亲皆得躬身行礼。

　　肃王忙垂下首，待太子鹤驾从眼前碾过去，再回头，赵凌已转身上马，追随太子仪仗去了。

　　–
　　出了皇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东城门而去。途经朱雀街，官道宽敞，可容六辆马车并行，两边是一座座朱门高宅，宅前石狮凛立，气势逼人。

　　赵幽推开一扇窗纱，指着一处门上贴着封条的宅子，道了句：“那便是辅国公府沈家。”

　　建元帝下令抄了沈家，这一处先帝赏给辅国公的大宅子，自然也被充入国库中。不过抄归抄，建元帝却始终没动这宅子。

　　曾有身肩重职的宗亲动了心思，试图向建元帝讨要这宅子未果，还吃了一顿挂落，被贬去偏远小城里做个八品知县。

　　此后，这处辅国公的宅子，就再没人敢觊觎了。

　　这么多年来，这宅子门上朱漆掉落，两头石狮斑驳，纵有沈家故友及左邻右舍帮忙打扫门前，仍旧难掩颓败。

　　沈青软着腰肢，伏在车窗上，目光清凌地看着那座深宅。

　　门上的封条，据说是每月都有户部小吏前来换新，防的是封条被风吹日晒破旧不堪，被人钻空进，偷入辅国公府。

　　可有心人要进这宅子，哪用得着走大门。只需待趁着夜深人静，行至侧门那边，往高墙上架一只绳梯，便能轻而易举地进了宅子里。

　　两年前，她进京行刺建元帝的心腹骁南将军徐闻，便曾和公子潜夜而行，进过一趟这辅国公府。

　　辅国公府占地幅广，庭院深深，景致修得雅致，哪怕荒废多年，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因无人打理修剪长得肆意野蛮，也依旧能看出辅国公府昔日的荣光。

　　可惜屋中摆件物什皆被搬走了，只留个空荡荡的房子，在多年风雨的侵蚀下来变得斑驳腐朽。人站在屋中，夜风呜咽，就连铺在地上的那一层月光都透着森森凉意。

　　她当时便心犯疑惑，这荒宅有甚好看的，偏偏公子兴致颇好，领着她轻车熟路地逛遍每个院落，娓娓道来那屋中曾经住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熟悉得仿佛公子就曾经住在辅国公府一般。

　　或许，公子说不定就是辅国公府的人，否则怎会那般好耐性地夜探深宅，如数家珍抖落出这些陈年旧事。

　　沈青想得出神，忽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侧眸一看，却是赵凌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太子车架后，那一双清朗的星目，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一月未见，赵凌明显瘦了一圈，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眸子黯淡无光，眉宇之间尽是寂寥失落。

　　但对上沈青的目光后，他又迅速敛了神色，唇边支起一个温柔又克制的弧度，隔空冲她微微一笑。

　　沈青怔了怔，原以为这肃王世子待沈璃不过是贪恋美色新鲜劲上头，没想到竟是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意。

　　她与赵凌遥遥相望，这一幕落在边上的赵幽眼中，便成了二人藕断丝连眉目传情。赵幽心下生出一丝不悦，伸出手，在沈青脸上重重一捏。

　　沈青这厢方回过神来，一侧头，便对上赵幽森然的目光，听他问：“看得这般出神，喜欢这宅子？”

　　听其口吻，竟大有一副要将宅子赏给她的意思。

　　沈青摇了摇头，道：“贱女是在想，这辅国公府的宅子如此气派宏达，想必昔年定是十分辉煌富贵人丁兴旺，忽然一夜之间就被抄了家，不免心下有些唏嘘。”

　　赵幽听得嗤笑，她心性并不纯善，哪来的闲情去怜悯不相干的人。但明知她是满嘴胡诌，赵幽也不曾拆穿她，伸出手横在她身前，作出一副二人亲昵相拥姿态，漫不经心地朝赵凌投去一瞥。

　　赵凌神色一黯，识趣地低下眼皮将落在沈青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赵幽这才满意地舒眉，想要拉开与沈青的距离，却被沈青倾身歪过来，干脆挨在他怀中，眨着一双天真的杏眸，娇声道：“听说沈家满门在当年流放途中，宿于平凉驿站，被一场大火烧死了，只有一个沈璃侥幸活了下来。”

　　赵幽眉眼一挑：“你想知道什么？”

　　沈青眼中透出几分遮遮掩掩的遗憾与好奇，不惜低下身段，伸手轻轻扯了扯赵幽的衣袍，作出一派娇柔造作的撒娇姿态，仰眸望着赵幽：“殿下，沈家那么多的人真的全都被烧死了么？会不会除沈璃外，沈家还有幸存之人？”

　　赵幽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是怕沈家还有幸存之人，将你不是沈璃的事宣扬出去，坏了你当太子妃的事？”

　　沈青面色闪过讪讪，似是默认了赵幽的话：“那殿下去查一查嘛。”

　　她的嗓音很清悦，眼下刻意掐得又低又柔，语调也软绵绵的，像狸奴在朝人呼噜呼噜地撒娇，憨态可掬，讨来赵幽纵容宠溺地一笑。

　　“孤早叫十九去查了。”

　　赵幽不信这世间会有两个毫无干系的人，会长得一模一样，又恰巧地碰上。

　　沈青既然也姓沈，说不定她也是辅国公之后。

　　赵幽垂眸，瞧着沈青讨巧的笑靥，心底没来由一软，像是被灌了蜜，甜得没了边。

　　原来怀拥佳人是这样美妙的感觉，难怪赵凌肯为了她，连肃王世子都不做了。

　　赵幽不觉将手臂收了收，真正将沈青揽进怀里，用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如水的语气安抚道：“你且放心，孤既允了你做太子妃，便不会反悔。只要孤活着，便没人能动得了你这太子妃的位置。”

　　沈青顺势埋首偎进他怀中，藏住脸上冷冷的讥诮，仍旧甜腻的嗓音道：“那殿下查到了消息，一定要告知贱女。”

　　马车外，聂崧看着相拥的二人，一张阴沉的脸顿时更黑了，手抵在唇边，重重地咳了一声。

　　哪知这一咳，反倒招来赵幽越发放肆地将手搭在沈青腰间，另一只手捏起沈青的下巴，一副欲行不轨的举动。

　　气得聂崧扬起鞭，朝正架着太子车舆的那两匹马的屁股甩过去。

　　马儿吃痛，带着车舆便撒开蹄子狂奔，车里的赵幽一个重心不稳，揽着沈青一道摔在马车里厚厚的地毯上，放声大笑了好一阵。

　　末了，他还边笑边道：“聂卿何故暴怒，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撞见了自家闺女被人占便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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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城后，又行了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东陵皇庙。

　　赵幽下了马车，当着众人之面，伸出手，亲自把沈青扶下来，牵着她往祭台走去。

　　眼见他大有一副把沈璃带到祭台上的趋势，礼部的何尚书又一次跳了出来，高声道：“殿下，您带此女出行，已是逾越祖制……”

　　话没说完，便被不耐烦的赵幽一脚踹向一边：“啰嗦，孤忍你很久了。”

　　这一脚，用足力道，何尚书一口血喷出来，溅了些许在他靴面上。

　　赵幽见状，嫌恶地皱起眉，内侍迅速弯身拿出帕子替他擦干净。他命身边两名侍卫将何尚书的嘴堵上，拖下去，冷冷扫向也欲出列劝阻的其他人，“还有谁有话说？”

　　所以太子殿下暴虐无道的名声从来不是凭空捏造而来的，他若发作起来，任你是天皇老子也不惧，说杀就杀。

　　众人惶惶垂下了头，低眉顺眼的，脸上再不敢显出一丝忿忿。

　　唯有一个聂崧，拧着眉，不满他这行径，但目光落在同样惶惑不安的沈青脸上时，到嘴边的话，终还是咽了下去。

　　最后，赵幽还是带着沈青上了祭台，潦草地拜了下天，拜了下地，就转身离开了。

　　以肃王为首的一众赵氏宗亲，敢怒不敢言，一个个如生吞苍蝇般，面色憋得通红。

　　赵幽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牵着沈青进了皇庙，拜赵氏先祖的牌位时，也是极尽敷衍，插上三炷香，就算完事了。

　　如此这般不敬天地鬼神先祖，倘若他手上没握着兵权，怕是早就被赵氏宗亲们联手打死了。

　　沈青眸光转着，垂眸跟在赵幽身后，出了皇庙，原以为是要去行宫稍作休憩。哪知赵幽忽然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索，快得沈青没回神，已被他拦腰抱上马儿，扬鞭纵马往深林里疾驰而去。

　　眨眼便不见了影踪。

　　身后的初七等人几乎吓破了胆，连忙上马齐齐追去。

　　负责太子安危的聂崧亦率亲兵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