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宝前戬心）》南侠

1、第一章

　　“三公主，司法天神又来了。”侍女端着甜汤，小心地放到桌子上，随即退开两步，低头开始等待甜汤被摔在地上。
　　敖寸心端起碗，拿着调羹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几下，又放回去了。
　　“端下去吧。”
　　“等等，”侍女收好碗，正要转身来开，又被敖寸心叫住，“把司法天神请进来吧。”
　　她看着侍女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总这样来西海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次把话说清楚，以后也能省心些。”
　　侍女口唇一动，正欲开口，就被敖寸心截了话头：“你也别啰嗦了，让他进来。”
　　侍女点头称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杨戬看到敖寸心的时候，她正双手托腮，抬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一副无聊至极的模样。杨戬不自觉地展开笑容，还能见到她这样有活力的样子，还能和她说话闲聊，真好。哪怕是她又发脾气再赶他走，也是好的，至少现在她已经愿意见他了。
　　“寸心，你现在恢复的可好？”杨戬在敖寸心对面坐下，看着桌子上的茶，笑意更浓。
　　“本来很好，你要是不来就更好了。”敖寸心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句。
　　杨戬好脾气的笑笑，端起茶轻嗅茶香，饮了一口。
　　“司法天神，你我之间的过往我已经知道了。”
　　杨戬动作一顿，慢慢放下茶杯，“叮”的一声轻响，杯子放好，杨戬也收敛了表情，抬眼看着敖寸心，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的龙珠给了你，在开天神斧下救了你一命，你的血肉给了我，又以母后龙元为引，为我重塑龙珠，敖寸心感激不尽，司法天神若是有事，敖寸心自当报答，千刀万剐也不皱眉。”
　　杨戬内心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寸心，我只希望你能重新嫁我为妻，除此之外，并无所求。”
　　敖寸心秀眉紧皱，一脸不悦：“你救我的时候，想要的就是一个活的傀儡妻子么？”
　　“谁在胡说？！我绝无此意！”杨戬立刻沉不住气，显露怒容。
　　“既然如此，干嘛我活过来之后，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说你对我付出多少多少，要我嫁给你？！我若是知道被你救活之后，要用我的一生来偿还，我宁可死！”
　　“寸心！”杨戬加重语气，轻喝她的名字，“不要拿这些话来气我。”
　　敖寸心委屈地扁扁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杨戬见她又要哭，不禁一阵头痛：“你又怎么了？”
　　“你问都不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会这么想，就认定我是在气你。你这个样子，别人还都说你对我好，我不信！你要是真对我好，怎么会自顾自的认定我的想法。”
　　“寸心，你想什么尽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不会不去做。”
　　“真的？”敖寸心抹着眼泪，可怜兮兮的，“我不想嫁给你，我不了解你，就算我曾经是你的妻子，可是我们都和离了，你为什么还要来西海，不让我清净？”
　　杨戬剑眉紧皱，“啪”的一声将墨扇拍在桌上。
　　敖寸心闻声一颤，身子往后缩了一缩，又立刻挺胸瞪着他，不肯弱了气势。
　　杨戬看着她小脸煞白，还强撑着毫不示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百味杂陈，他做了几百年的司法天神，阴谋诡计里打滚，血雨腥风中往来，一身煞气几可凝结为实质，现在的寸心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龙女，哪来的胆子直面他的煞气？而他的寸心，和杨戬少年夫妻，一路扶持一路吵，相伴千年，何时怕过自己的枕边人？
　　杨戬阵阵心酸，他在天庭周旋数百年，又在西海边苦守数十载，只为余生得以夫妻厮守。可惜眼前人虽是娇俏的龙女，却不是他的妻子。
　　“你既然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就告诉你，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讨厌？”敖寸心见杨戬再无动作，又壮壮胆子开口了，“父王说你好，哥哥们说你有担当，姐姐们都说你是个好夫婿，现在西海上下几乎没人说你不好，我只要说个不字，就要被人好一顿劝。到底你是亲生的还是我是亲生的？你笑什么？！”
　　“咳咳，”杨戬左手握拳挡在口鼻之前，偏过头轻咳两声，又整了整脸色，才放下手，看着寸心正色道，“寸心，你可能忘了，以前我与岳家……不算融洽，令你耿耿于怀，现在我与西海亲如一家，还不是正如你意？”
　　“是如你的意，还是如我的意？我现在没有要求你与西海亲近吧？以前，我是说和离之后，我还要求过你吗？”敖寸心气鼓鼓地瞪着杨戬，也不等他回答，“这到底是你家还是我家？我在自己家中，变成了孤家寡人！你害得我在家里都像无家可归一样！”
　　无家可归……
　　杨戬有一瞬间的恍惚。
　　“以前的事情我虽然不记得了，可是我问过了，你说不算融洽？岂止是不融洽？”敖寸心已经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杨戬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敖寸心才收泪，低声道：“过去我不懂事，强迫你和天庭低头，是我不好，你不愿认我父王，我也能理解。可你不顾我父王身为一海龙王的难处，要求他先认了你，这要求很懂事么？从来只有女婿低头拜岳父，你却要岳父低头认女婿，你怎么说的出口！”
　　“绝无此意！”杨戬嚯地站起来，大声道，“寸心，你不能这样误解我。我当初也是无知，不懂此中种种关节，才口出轻狂之言，绝非有意为难龙王！”
　　“那又怎么样？我父王终究是向你低头了！为了救我这个令西海蒙羞的不孝女，舍弃颜面，跪求司法天神。”
　　“你恨我？”
　　杨戬弯腰，敖寸心昂首，四目相对。杨戬死死盯着敖寸心，恨不得通过她的双眼，看到她心里去。
　　“你知道了这件事，你在恨我？”
　　敖寸心莹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已经平静无波。
　　杨戬按在桌上的手轻轻颤着，他深呼吸几次，艰难开口道：“寸心，没有龙王的举动，我也会救你的。我不想你有事，我会不惜一切救你的。”他生平不爱解释，这一句话已经令他耗尽力气，但是他实在无法接受敖寸心这样看待他。昔年他声名狼藉，人人畏他如虎，他都没有这样难过，这样心慌。三界都可以误解杨戬，唯独敖寸心不可以。
　　“杨戬，我在知道父王跪你之后，真希望我从没有出生过，西海不必蒙羞，父王也无需舍弃尊严。”敖寸心的态度很平静，也很诚恳，“与其说恨你，不如说我恨我自己。”
　　杨戬双唇紧闭，只看着敖寸心，不肯说话。
　　敖寸心略微想了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我真的没有恨你，只是恨我自己总是不争气，我是很感谢你的。还有，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不愿嫁给你，而是，我现在根本不了解你。我希望嫁一个我喜欢的人，就算他不能讨父王喜欢，不能让西海上下赞不绝口，至少，我愿意嫁给他。
　　“我对父王歉疚，但是我就算歉疚，就算再惹父王不喜，也想嫁给我喜欢的人。”
　　杨戬慢慢坐下，垂眸看着眼前的墨扇，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你当年就是这样嫁给我的。”
　　“今日已非当年。”
　　“敖寸心还是当年的寸心。”
　　二人相对而坐，皆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