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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年后春中,京城内积雪未消,晚红楼的生意几乎是一年中最冷清的时候。

      客人们在这时节总要给家中正房一些面子,不好在回门前后还出来寻花问柳,若是这也就是罢了,倒春寒偏生比下雪时更冷,一掷千金的公子哥们也不爱来,要想有生意,总得等到暮春后。

      晚红楼并非京中最好的秦楼楚馆,做生意更得讲时节,一时没生意,便是全楼都多有短缺。

      文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细细给自己的琴弦上油,她会的乐器多,管弦丝竹,皆通一二,盲人耳朵灵,看不见的时候心也静,学乐器比别人快。

      她十二岁到晚红楼,如今二十有二,花了十年才给自己挣出这么个小破房间来,屋内无甚值钱东西,只有样式不一的乐器,可都不是佳品,拿去典当的话估计人家五两银子就能给她包圆了。

      屋内清净,屋外的声却不断。

      晚红楼没生意,老鸨不愿意给足炭火,就连干柴都是克扣着的,楼内的炭火主要供给那几位头牌,不挣钱的日子,几乎就靠她们揽点银钱,自然不能让她们冻着。

      其他姑娘婆子受不住冻,便商量着在无人的大堂内摆上几个火盆,彼此都出一点柴火,围着烤多少能熬过白天。

      往日他们也会招呼文瑶,问她要不要一起,虽说都知道她的炭火早都烧完了,因为她那屋不好见火,早早就将自己的炭火都分出去,别人招呼她也是觉得之前用完了她的木炭跟干柴不好意思。

      不过今日文瑶没去,天气寒冷的时候琴容易开裂,尤其她的琴不算特别好,一时忘记上油,可能开春后音就不准了,到时候重新买,又是一笔钱。

      在屋内一样能听见外头姑娘婆子们聊的事情,从老鸨抠门聊到头牌还能红多久、从抱怨开春生意总不好到某个姑娘什么时候能被人赎身给员外当小妾、从龟公和姑娘暗通款曲到那谁家的好夫郎每个月来多少次青楼……

      涉及面之广,每次都让文瑶叹为观止,他们仿佛是京城内消息最灵通的人,谁谁谁都能说上一两段,还绝不重复。

      文瑶听着,无声笑起来,总觉得比偶来晚红楼的说书先生说得还有趣。

      外头人尽情聊着,忽然就说到了最近宫内招琴师的事。

      “听说新皇要重开梨园招琴师了。”

      “我听来的恩客说,是这样的,谁让现在当天子的是五皇子呢?如今太后可没有看不得梨园美人的心结,自然是要开的。”

      “妄言圣上太后,你不要命了!”

      “啊!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客人说的!”

      “事情大家都懂,别说出来,小心掉脑袋!”

      ……

      接着就没人再敢说得过于明白了,都是意会跟心照不宣,总之就那么个意思:新皇即位,百废待兴,想弄点热闹的。

      文瑶联合此前民间的诸多小道消息,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听说先帝曾经并不是太太上皇属意的皇子,更不是太子,谁知道后来太子出征,路上偶感风寒,竟然就这么没了。

      有个能文能武的太子压着,其他皇子自然没那个心思,可谁让老天收了天资过人的太子走呢?这下子皇宫内局势就紧张起来,每个皇子都觉得自己比其他皇子强,想成为九五至尊。

      先帝资质不算最好,但他长得好,当时他正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了皇位,他直接娶了京中最有望成为皇后的小姐——太子出征前,还有人说,那位丞相家的二小姐有母仪天下之象。

      坊间甚至有戏言称,丞相家的二小姐嫁给谁,谁就是皇帝。

      这话有没有丞相家的手笔不清楚,不过先帝娶了二小姐后顺利解决掉了自己的诸多兄弟最终成为胜者倒是真的。

      成为皇后的丞相家二小姐善妒,可以允许先帝纳正经人家的女儿平衡朝堂后宫,却绝不允许先帝多看一眼漂亮姑娘,这就导致宫内的歌女舞女渐渐离开,梨园都生灰了。

      正经场合需要的歌舞都由皇后宫中的女官想办法凑齐,杜绝了先帝一切偷吃的可能。

      皇后有句流传特别广的话被悄悄传颂:如果你当年挤破头当皇帝就是为了可以自由睡女人,那你当什么皇帝?

      强硬的皇后为国忧思过度,年三十二便薨了,跟先帝只有一个刚及笄的公主,后来先帝慢慢身体也不好,后宫中更是荒废,没了皇后,先帝也没了纳妃的心情,等到皇子们可以开始竞选太子了,先帝又犹豫起来。

      犹豫的地方在于,先帝没有嫡子,所有的儿子都是妃嫔生的,有能力的心思不在治理国家上,没能力的也没个像先皇后那样的贤内助能帮忙,要是交到这帮人手里,都不知道国家能挺几年。

      于是身体不好的先帝干脆什么都不说,就硬拖,拖到大臣跟皇子都急了,然后看他们打得你死我活。

      本就不多的皇子,最后死得就剩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

      三皇子是个道士,十二三岁就云游天下去了,一年回来不了一次;六皇子听说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常年不见人;八皇子今年才十岁,拉弓都还拉不满,完全不用考虑进去。

      就剩下一个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听说他原先接替了太子去守边疆,等他回来,皇子死的死、没的没,先帝临死前就把他给推皇位上了。

      圣上去年秋末即位,守孝三月又临新年,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入春,总要给后宫收拾收拾。

      如今圣上的皇后是将军府的女儿,为人飒爽,从小参军,听闻在军中待久了,爱看美人,央着皇帝给她重开梨园,过些日子的花朝节上就大选琴师伶人歌女舞姬。

      有些名气的都可以去,地方不限,可以直接去京都府递名帖,后再经过尚仪局筛选,最后在花朝节上为帝后献技,能讨帝后欢心的便能留下。

      文瑶对此听得心动,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平时几乎不能走出晚红楼,老鸨是个惯会扒皮的,舍不得楼内所有姑娘,当年还试图给把她也当妓子卖掉,得亏客人嫌弃她是个瞎子不吉利。

      后来她年岁大了些,琴也弹得好,会有客人专门来捧场听她弹琴,老板才歇了让她卖身的心思。

      做这种生意的人都明白一个人身上什么最贵,楼里姑娘们皮肉赚钱,琴师则重在那双手,文瑶是个瞎子,她手毁了说不定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妓子赚得多,现在好歹能靠弹琴赚赏钱,卖身可就赚不了这么多,老鸨精着呢。

      可文瑶明白,自己是不能在晚红楼里待一辈子的,姑娘们都知道要攒钱换一个正常的后半生,她不会不明白。

      去宫中献技大约是她这些年唯一能安全离开晚红楼的机会,在皇宫中安度晚年可比在青楼里有今朝没明日强!

      文瑶擦琴擦得更仔细了,能不能为自己拼一个安稳的未来,就看这一屋子的家伙什了。

      ——

      不同地方的花朝节日期有些许差异,京都的就在二月十五,文瑶听说宫内招琴师的消息时已是二月初八,离入宫的日期还有七天,她要在初十前把自己的名帖上交到京都府去,不然就赶不上了。

      然而老鸨平时并不同意楼内的姑娘出去,说是让她们出去万一跑了怎么办?

      想采买东西必须得有楼内的龟公跟着,不然就托小厮去买,很少能自己出门。

      就在文瑶想着是否要让后厨做饭的大娘帮忙递时,二月初十那天老鸨忽然一大早就召集了所有琴师跟卖艺不卖身的舞女,说京中有贵人给了晚红楼恩典,直接报了名册到尚仪局中,所有琴师舞女在花朝节那天都得去宫内为帝后献技。

      老鸨看起来并不高兴,见自己宣布完后许多姑娘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便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别高兴得太早,你们也就是个顺带的,那些国乐大手还得递名帖层层筛选,你们不过是些卖皮相生意的,拿什么跟人家比?”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心中不忿,却也无法反驳老鸨。

      她们不过是秦楼楚馆里的物品之一,就算技艺再好,世人看她们的眼光也不会变。

      看你不好时,那你的一切都是错的。

      老鸨很满意众人的反应:“行了,都对自己有点数,拿出你们看家的本事来,别到圣上面前丢人,谁要是出了错,别说你自己,全晚红楼的说不定都得陪你死,好歹给自己下辈子积点阴德。”

      好话赖话都让老鸨说了,等她离开,众多姑娘总算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老鸨不想她们走,故意说那样的话贬低她们呢,干她们这行,若非天赋绝佳,谁不是日日练来的功夫?

      怎么就比不得那些所谓的世家传人?

      文瑶坐在角落里,手捧一碗热茶,身边是对面茶馆的说书先生,他今日该来晚红楼说书的,奈何没客人,只能跟文瑶坐一桌,大早上看了场不太好说道的戏,嘴痒得不行。

      “先生可是有话要说?”文瑶听得说书先生憋笑的气声,微微侧头询问。

      说书先生笑了下,摸摸胡子:“告与文师傅也无不妥,其实晚红楼的名册,是那位青衣姑娘的相好递上去的,听说那位深情的公子哥为此还挨了父亲一顿打,一时情深,不知好几时呀。”

      文瑶思索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青衣姑娘是谁,那大约是半年前被老鸨从人伢子那买来的舞姬,为人和善,听说是某个流浪的戏班子出来的,在卖艺的路上跟戏班子走散了,人伢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抓起来。

      能在戏班子里混出点名声的,手上功夫可不差,青衣若不是个女子,人伢子必没有抓到对方的可能。

      人伢子本打算把她卖到漠北的,奈何青衣太会逃跑了,直接在京城就把她卖给了晚红楼,她刚来时老鸨都挨了她一顿乱揍,后来老鸨不得不给她保证只跳舞不卖身,她才在晚红楼安置下来。

      凭借青衣的舞艺,能让贵公子愿意为她谋出路,倒也不是不可能。

      文瑶摩挲着茶碗,含笑道:“先生莫要笑话还未有定数的事,能为青衣姑娘考虑到这般程度,就算日后变心,也会记得好好待她。”

      “非也,”说书先生发笑,“老朽可不是笑以色侍人不得好,是在笑,青衣姑娘宁折不弯,还有得磋磨。”

      “呵……先生确实会说话,还是愿青衣姑娘与心上人长长久久。”文瑶不同说书先生多争论。

      世道上人人看不起秦楼楚馆,可有人愿意费这番功夫,只为了给心上人一个能平等携手的机会,哪怕日后两人深情不再,总也会记得这份恩情,青衣只是孤傲,不是不识好歹,她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的。

      日头渐渐高起,说书先生过来蹭了几碗热茶后上台给楼内的姑娘伙计们来了几段,反正没客人,不用顾及着一些规矩,什么都可以说。

      可惜,说书先生只有一上午的时间,午后就得回对街茶馆里,毕竟那给的银钱才是大头。

      众人听得意犹未尽,互相讨论着说书先生刚才说的内容,不管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好听就想听后续。

      文瑶并不参与讨论,不过有记着每个人说的内容,别人知道她心思多在乐器上,也不会打扰她独自喝茶。

      春初白日还短,感觉没多久天又暗了下来,文瑶起身去后厨那蹭了顿饭,顺便跟烧热水的大娘要了桶热水洗澡,等到她清理完一身轻松往自己房间揍走,天都暗了下来,大多姑娘已经回房休息,没生意的时候还是早早睡觉比较好。

      回到房间,文瑶刚推开门,脚尖就踢到了什么,顿时一愣。

      因为看不见,文瑶屋内的摆设一向简陋,房中间也尽量不摆放东西,开门后径直走八步可以到床边,不应该踢到东西才对。

      文瑶扶着门框慢慢蹲下,伸手去摸自己刚才踢到的东西,入手是一根根缠乱的琴弦,触碰到琴弦那一刻,文瑶心里明白了什么,旋即匆忙进入房间,立马关上门。

      随后文瑶深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开始一点点摸索她房间里的乐器,从跟随了她五年的二胡到新年时刚买的琴,无一幸免,房间里整整三十五件乐器,不论大小,全部被砸得七零八碎。

  •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完】
    开新文啦,冬天就是要写一点甜甜暖暖的小甜饼!
    ————————
    谢谢观看,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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