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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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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明琅同庙里的一个法号命寂空的小沙弥去雁荡山上去采了些山涧的野花回来。
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也不拘什么雅致悠远,一股脑的插在窗台上的黑陶罐里。
寂空是今年夏天来到白马寺的。听寺里的主持说捡到他的时候,七八岁的孩子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便将其带回庙里将养。如今不过三月功夫,寂空已经被养的圆圆胖胖活泼好动了。
不过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偏偏看着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主持顾念他大病初愈又嫌他小孩活泼好动,便叫他去明琅跟前陪着贵人解闷儿。
自那日犯事被罚入白马寺中已有一月有余,秋风一日凛冽过一日,空气里也渐渐有寒冬的意味弥漫开来。
可是明琅照旧没有等到秦家来接她的人马。
可明琅却不不着急。
在白马寺的日子寂静安稳,简单地让人心下畅快。
每日卯时起身,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待一切收拾妥当,才不过堪堪辰时。不出半个时辰,一脸胖肉的寂空就会跑到她门前,拉着她跑到雁荡山的山上林间去采花采野果。
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直玩到午时才意犹未尽地意犹未尽地回来吃饭。
接着午休小憩,未时被适雪叫起来后便一张一张地临大字。
笔耕不辍,脑袋空空,直练到日影西垂暮色四合。
每日亥时准时熄灯。
明琅想,如此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倒也不错。
可人偏偏难耐寂寞得陇望蜀,偏偏满心满腔的欲望。
明琅今日心里有些不痛快。她也不知为何,只是没来由地心下惶惶。
寂空叽叽喳喳地同她讲话,她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早没了往日的耐心。
她没了兴致,便早早地下了山了。
适雪早已习惯她同寂空两个人午时之后才嘻嘻哈哈地从雁荡山下来。适雪出了院门迎她,看见她两手空空奇怪道,“姑娘今日没采些花来?我倒是好心办错事了。那昨日的花我已叫婆子丢掉了。”
明琅闻言往墙上的窗户看去,一个乌秃秃的黑瓦罐又笨又呆的立在窗台上。
明琅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罐口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哪个叫你自作主张了!”
明琅赌气似的训了适雪一声,也没看适雪一眼,一个人气呼呼地回了屋子。
今日回来的早了,还不到用饭时辰。明琅便自己研墨准备练字。
可今日不直是怎么了,什么都不对劲。
明琅心烦意乱地,连一张纸都没练完就甩了笔,自己一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床上。
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只是没有向往日那样午时回来。接下来的一步跟着一步都乱套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明琅一下子躺倒在床上,看着青纱帐子发呆。想了想还是觉得烦闷非常。
这种不能按部就班的,突然多了变数的生活忽然令她害怕起来。
明琅一个轱辘爬起来,从衣架上拾了幕帷便推开门准备上山。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呢!”
婆子们端着斋饭进院子的时候,正看见明琅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再上山头。
适雪见她这幅不寻常的模样,连忙从她手中接过幕帷来,哄着供着叫明琅先将饭菜用了再说。
明琅见了适雪倒是不好意思耍脾气了,只得乖乖坐回桌前用了饭。
一顿饭后,明琅上山的心倒是歇了。适雪怕她再想出什么主意来,待明琅一用完饭便立马赶着她去休息。
明琅闹了一上午,此时也觉得累了便乖乖地上床休息。平日里明琅中午不过休息半个时辰,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她本没有睡意,可是一粘枕头便沉沉睡去。
直睡到日影西斜,明琅才缓慢转醒。
明琅醒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适雪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一时间难闻半点声响。
明琅披散着头发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如今已入畅月,明琅抱着双膝看着窗外的天昏黄地发亮。
大有一幅大雪将至的模样。
也不知今年初雪会下在哪日。
明琅把头搁在膝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有种遗世独立的荒凉之态。日影从窗户里透出来落在她的身边,偏偏撒不到她身上。
明琅试探着把一只白玉小脚从被子里伸到澄黄的夕阳里。
可真暖和啊。脚背上的温暖忽然给了她一种悲戚的快感。
明琅抬头看了看床边没了花朵的黑罐子。
光秃秃的,丑到让人一刻也忍不了。
明琅起身将一头青丝随便完了一个髻,穿上鞋袜便只身一人上了山去。
明琅这些日子已经跟着寂空将整个雁荡山摸了个底掉,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了。可是明琅却没想到,夜晚是没有盛开的花的。
明琅一路走一路暗恼自己没有见识。这一个月无事的时候,她倒没有一次去过她同遥知两人曾玩闹的泉水处。
明琅一想到那眼清泉,心下就是一颤。
可今日不知怎么,明琅倒是忽然想到杨潜还有个先生在这雁荡山上。
如今离杨潜命丧南疆一事已过月余,也不知那位老先生可知道自己的得意弟子已经成了乱箭惨死的薄命鬼了。
明琅思即此事,鬼使神差间倒是想去拜会一下那位老先生。
可是那老先生的住宅实在偏僻。
直到天上已经繁星点点,明琅走地腿痛脚麻几欲放弃间,才终于找到了不远处那扇轻掩着的柴门。
明琅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走了这一路的时间,天上竟飘了些许雪花下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竟是下在今夜了么?
看到那柴门的位置之后,明琅方才那股子一定要找到的劲头儿也小了不少。她慢慢走着,才发现自己竟气喘的厉害,额上也出了不少虚汗。
她今日不过偶然来了兴致,只身一人上山也没有带伞。
山间寂寥无人,明琅沿着林间的青石板路踏过新落的软薄雪层,一步一步往台阶上去。却不知身后脚印尽数被新雪掩埋。
等到明琅终于推开那扇门时,雪已落了薄薄一层——农家小院如今落满薄雪,在月光下闪着凛凛寒光。屋子里没有一点灯光。
似乎先生并不在家。
反倒是她自作多情了。明琅自嘲般笑笑。此番上山寻路,她着实累的够呛,如今一个人在这山野之间,既不怕鬼神也不怕着凉,一个人在落了雪的小院子静静听着天地间雪落簌簌。
她呆坐着,忽然觉得大概她同杨潜本就没什么缘分。不然为何她今日费了这般力气,不过是来帮他见见他的老师。可到头来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琅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屋子后面似乎有响动。她吓了一跳,可又耐不住好奇,哆哆嗦嗦地顺着墙根往后院一看。
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只见后院一人蹲在地上,背对着她点孔明灯。
那人似乎比她从前见到的时候黑了,又似乎瘦了。
又似乎她很久不曾见到过他了。
可只一眼,她还是认出了他。
明琅看着那人的背影,忽然想到人生两世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
她生平第一次见他,是去宫里过上元节。那时秦窈颇得圣宠,是而圣上特许她入宫陪伴。
那晚她被炭盆烧的胸闷气短,便一个人偷偷留了出来。
她听说御花园里种了昙花,便想去看看这转瞬即逝的花究竟是个怎么模样。
谁知道她不过一腔孤勇,连御花园的路都认不全,孤身一人七拐八拐地便到了一偏僻角落。她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前面有人。
她也并非不知杨潜年少命运多舛,壮志难酬难免阴郁。
明琅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永远是祁王杨潜一向是个潇洒肆意沉稳大气。好一个朗月清风的潇洒贵公子。
可今日皇家起宴,若非机缘,她也无从见过今日之杨潜——明明通身珍丝锦裘,粉面玉冠。
本就是人间富贵花,可不知怎的就让明琅打心眼里觉察出一丝颓唐来。
他立身站着,背对着她。
他身边跟着两个贴身小厮——一个给他撑伞,一个蹲在地上给他放孔明灯。
上元佳节,整个皇城俱是喧器喜乐。
偏他一人跑到这园里,冒着半身风雪,非得点盏破灯。
那点灯的小厮顶着一头“华发”,仰头问“四爷,咱还题点什么不”
他背对着明琅,似乎笑了,声音里掺杂着落日的残温,“不了,这般甚好。”
......
明琅一时间分不清是幻境还是梦境。
她只能静静的看着,看着离她不过一个臂膀距离的那个人一身玄色鹤氅,冒着半身风雪,背对着她。
不知为何,明琅慌张地想要离开。
她明明身处上京,可今日之景象,却像是塞北凛冽的朔风,直逼着她认清眼前这个自生下来便堆砌着珍器重宝的富贵闲人。
待孔明灯渐起,杨潜这才起身。他似乎察觉到背后一人,眼底寒光一闪,藏在大氅之下的手握紧腰间的长刀。
刀剑即将出鞘之时,却愣在半空。
杨潜看着身后头上肩上落满白雪的女子,拔刀的手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对面的女孩子的声音像是雪花似的落入他的耳朵。
“是你么?”
话一出口,明琅下意识地躲闪他的目光。她顺着那盏飘摇的孔明灯往山下看去。
雁荡山下的上京此时正是寂静,可不知怎么渐渐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山下飘来。
待飘着明琅眼前,她才注意到这闪烁星火竟是山下人放的一盏盏孔明灯。
明琅微微阖目。
她竟忘了,今日便是下元节了。
这大概是个梦吧。
她正想着,忽听耳边有人应她。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