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西递，宏村。》涉滩的纤手

5、我的学生谢东林

　　四月就要过去了。天气依然变化不定，阳光出来的时候，春困也被照没了。走在懒懒的东风中，感觉好极。
　　我一边教书，一边搞起了副业。我的一个大学同学邀我周末的时候去他办的班代代课，拿点外快。生活变得愈加忙碌起来。
　　江晴在这段时间开始约会，见的男人走马灯似的，但她好像无喜无忧，临办公室的已婚的女同事们都劝她眼光不要太高，像事业单位的就不错。但一定不能找老师。说的时候咬牙切齿，因为她们几个无一例外的嫁入了老师堆。或许当老师的男人多是窝囊而没有前途的，教书时间长了，全然没有了朝气，有的只是陈词滥调，这样的日子堆积起来，怕也只有迂腐的份了。
　　看着她们热情而又八婆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笑。江晴沉默的笑着，不置可否。
　　那天，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我们几个打打闹闹的，一路欢笑。也许动静太大了，竟招来了几位年长的老师的侧目，我捅了捅身边的马鸣，他撇了撇嘴，随后是一声响亮的“啪”，他的一口痰随意而又故意地撞在了坚硬的路面上。我知道他厌烦这些人，那些结婚后的男人和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喜欢背后议论别人的,马鸣就给他们贴上标签,叫他们恶舌妇。
　　尽管被马鸣和我们鄙视着，那些恶舌妇并不见少，而我们也渐渐成为他们谈论的主角。其中，秦风的花心，我和马鸣江晴的暧昧不清就成了议论的焦点了。我问心无愧，随他们去吧。秦风和马鸣很生气，但又无计可施。马鸣说，早知道长大这么烦恼，还不如不长大呢。我说，不长大依然有烦恼，你的周围会有很多人关心你为什么长不大。人们闲着没事，总喜欢探究点别人的隐私，不然他们的人生哪会有什么乐趣。所以，你若因别人的闲话而烦恼，那你的烦恼才刚刚开始，不把它们当成一回事，那么你的烦恼也就不是烦恼了，那些无聊的话就像是玻璃上的粉尘，轻轻一擦，就没了。
　　马鸣一脸惊异的看着我，说，真没想到，咱们这小旮旯里还出现了大哲学家了。说着说着也就笑了。不过从此以后，他也不很在意那些无聊的闲人们散播的那些话了。

　　星期一，例行的升旗仪式，红旗飘飘，人潮涌动，主任的讲话真是冗长而烦闷，大家都昏昏欲睡了。这个普通的星期一，早上看来毫不起眼，但夜晚的灯火让它暧昧起来。那些明暗将间的灯火，让走在路上的我感觉像是在看电影胶片。只是我过去的人生多是枯燥的习题课，并不丰富。而那个夜晚，生活向我展示了它的一角，被风轻轻掀起的一角。
　　晚上9点钟，谢东林来了。给我带了他妈妈做的宫保鸡丁，还有香椿拌的豆腐，还有海带丝。这些家常菜却让我馋得流口水，望着那些翠绿、淡白、青棕的颜色，心里乐滋滋的。
　　谢东林看着我吃着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没有言语，等我吃完饭，他才很满足的对我说了一句，好吃么？
　　好吃。真的很好吃。我打着饱嗝，真心的觉着它们就是人间的美味。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觉得糖葫芦便是人间美味一样，我打小吃的香椿拌的豆腐也是我的最爱。还记得在N城上学时，和室友满街小巷的找着这样的菜，总是不得。没想到谢东林竟给我带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给我带这道菜是巧合，还是他专门给我弄的。
　　指着那道菜，我刚想问，他便说了，“前几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隐约听到你在问做菜的师傅有没有香椿豆腐吃，听说没有后，恰巧又看到了你失望的表情，于是就记在心里了。”听说了他的隐约和恰巧，心里想笑，却又很感动。这个孩子的心真是蛮细的。在异地他乡，他的关心竟触动了我的心。
　　那个晚上，谢东林帮我收拾了碗筷，快10点了，从窗户外吹来的风提醒着这暮春的夜晚竟也有深秋般的寒冷。等电影《□□保镖》块放完的时候，谢东林还是坐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于是说，该走了。去睡觉吧。明天早上你还要早起呢。有空再来玩吧。
　　谢东林慢慢的起来，说，那，老师，我走了。
　　我送他出门，快到宿舍的门口的时候，说了句，今天是我这一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一次了，真是太谢谢你妈妈了，当然更谢谢你。
　　谢东林的脸我看得不分明，路上只有淡淡的月光，带着点凉意的风将他的头发吹起来，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沉淀着些树叶的暗影。
　　他转过身，正面对我，轻声地说，老师，你是不是太客气了。我现在对你好可是有目的的。我还指望将来和你学画画呢。
　　说完，呵呵的笑了。我也笑了。我说，那好啊，那你以后可免不了受我剥削了。
　　到了宿舍的门口，我示意他小声点，夜已经很深了。
　　看他走进大门，我回转身走向宿舍。一路上很静，节气里惊蛰早过了，小虫子们早该出动了吧。但一路上静静的，我想它们也睡了。
　　回到宿舍，开门，关门。准备上床的时候，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是谢东林低低的声音，老师，开门，是我谢东林。
　　打开门，看到他一脸的笑意。望着我一脸的诧异，他就说，宿舍里面的门锁上了。没有办法进去。
　　他看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问着，老师，我今晚能在这儿睡一晚么？
　　我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吃人的嘴短。我还真是不好意思说让你露宿街头的话。
　　谢东林开心的笑着，有着诡计得逞的满足，他不再说什么。刷牙，洗脸，洗脚，上床，像急速飞车那样快，等我上床的时候，他就要睡着了。
　　我小心的去关灯，忽然听见谢东林对我说了一声，老师，你在和江晴老师谈恋爱么？
　　虽然我有点诧异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我还是回答了。没有。听他呼了一口气，说，老师，好困，我先睡了。
　　我转过身，发现床真太小了。想着刚才谢东林的话，有些纳闷，但又说不出来点什么。是不是我和江晴走的太近了。这对江晴好像不太好，以后还是要注意些。
　　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醒了。轻轻的转过身，发现谢东林的脸近在咫尺，他安静的睡着，还没有醒，他的一只手握着我的衣角，脸上还停着淡淡的微笑。他的脸部曲线是明晰的，高高的鼻梁□□着年轻的骄傲，这让我想起了白色的大理石，这是一张没有经历风雨的脸。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竟想起了小猫的胡须。它们在他酣睡的脸上起起伏伏，可爱而俏皮。我想这张脸是适合作画的，它正向我展示着年轻的姿态，天真而不带沧桑。
　　正胡思乱想时，谢东林醒了。他笑容可掬的说，老师，早安。
　　我说，天还没亮呢。你怎么醒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说，这里有一个生物钟，上中学的时候就在这儿了。所以，我起床从来不需要人喊。
　　这可真好，我笑着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安个生物钟，那么就不会升旗时迟到了。
　　谢东林无限羡慕的看着我，说，我倒希望能像你那样呢。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从小我爸就训练我要早起，天还没亮，就要带我围着村子跑。那个时候，我只要一停下来，就是站着也能睡着。后来，上初中了，离家远了，我爸不能管着我了，也不能强迫我跑步了。但我总是会准点起来。懒觉竟是无福消受的奢侈品了。所以，看别人怎么睡也睡不醒倒是羡慕的很。
　　我说，那我要让你好好羡慕了。微眯起双眼，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看着谢东林对睡觉那无限欣羡的表情，不知怎地就笑了。他的表情好认真。一丝不苟的。让我想起少年的我，在那个懵懂的年代，我做什么也很认真，但做的很辛苦，为了求好，我甚至连细枝末节也会顾及到，很累。现在想想，真是沧海桑田了。现在的我不会再拿棒槌当真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谢东林走了，走时，回头向我说，老师，有空来找你玩。我说好。

　　晚上秦风又来找我，说要在我那凑合一夜。他姐姐和姐夫来了，他的小屋只能贡献了。我说，你真是死鸭子嘴硬，来住就来住，还说是凑合，真是不知廉耻，要是我不收留你的话，只怕你要露宿街头了。秦风涎着脸，笑嘻嘻的，一脸无赖相。
　　看着那张有点不堪重负的小床，我觉得有必要换张大的了。
　　秦风在小屋里转来转去，像个乱飞的苍蝇，终于在我的书橱边停下了，自言自语说，长夜漫漫，该如何度过呢。
　　最终他拿起了一张DVD，是我珍藏的《胭脂扣》。电影还没到尾声，秦风已经睡着了。我喊他，不醒，挠他，仍不醒，还把我的手当成靠枕，拉向头底，我真是无语了。脸不洗，牙不刷，脚不洗，我收留的这个房客真让我大伤脑筋。一个人看完电影，为如花的执著，十二少的怯懦感叹唏嘘。在秦风空出的小小空间蜷缩着，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我怒目相向，秦风竟是一脸惊讶。说，你早上起来发什么疯。这是什么世道。以前听说美女都挺懒。江晴说大学时她们有一美女，脏衣服，臭袜子总是摞的小山高，惹来室友的群起攻之。没想到帅哥也这样。看着秦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不由得一阵叹息。造物主真是不公啊。我发誓不会让这个脏鬼进我的宿舍。
　　秦风绝对是那种自认为帅而喜欢搔首弄姿的人，对着房间里的唯一的小镜子左照右照，不停的微笑，看得我只犯恶心。正想讽刺他两句，正碰到他的一脸的灿烂，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我想如果眼光能杀人，他早就死了上千次了。看着他那副谁都欠他的表情，真想上去就给一顿饱打。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适时地制止了秦风的聒噪。
　　谢东林进来时，秦风很快的跑过去，说，你来得太及时了。陈宇，看，有人送饭来了。
　　谢东林笑笑说，包子还热，你——们赶快吃吧。
　　秦风的眼睛早就盯在包子上了，其他的哪里注意到，一边吃，一边点头示意。
　　我看着谢东林笑着说，太麻烦了，你以后别给我买了。一边说，一边打开钱夹，把钱递过去。
　　谢东林羞得满脸通红，又像是受了侮辱似的，摆摆手，说，马上上课了，老师，我要走了，你还是赶快吃吧。说完，转身走了。
　　等我回身，秦风笑得意味深长，说，这是你的学生么？怎么对你这么好啊？我当班主任这一年，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呢？
　　我说，当然是你的魅力不够。小眼睛，小嘴巴，还敢自比唐国强。
　　还没说完，秦风一个包子堵住了我的嘴，他飞快地跑了。
　　我吃着包子，看着那被乱线裹着的粽子，隐隐觉得世界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