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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建元帝 ...

  •   “我得走了……”

      那一天,他终于坐上金鸾宝殿,接受百官参拜……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夜行如是说。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不能再陪你了。”

      他非常震惊,她却显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也没多说什么,就带着刘宝亘,离开了。

      那一天,东城的街市比平常还要热闹得多,京城的百姓尚没几个能认得刚登基的新皇。王珩牵着马,默默走在回宫的路上,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离开他……

      路过东街医馆,甲辰和赵宁依旧在里面忙碌着,现在他们都已是不错的郎中。

      “先生走了,总会回来的。”赵宁不相信先生会丢下他们。

      甲辰却摇摇头:“先生临走前,交代了医馆所有的事,还吩咐了要看的书。那些书十年也看不完,我想,她也许是不打算回来了。”

      甲辰最了解先生,可是,王珩却更愿信赵宁的话。

      他情绪低落地回到皇宫,感觉到处都空荡荡的,仿佛这偌大一座皇宫,就只得他一人一般。

      荀牧、郭贤和程琦三位先生,一起来找他,拿来了北方探报。蒙泰打算趁王坚、王瑜接连病逝、政局不稳之机,夺回被双韩占据的幽州。这可不是个该伤情悲戚的时候。荀牧词严义正、铿锵有力,硬是把王珩的神经,拉回到这剑拔弩张的时局之中。

      王珩无暇顾及私情,赶忙留下荀牧看家,自己亲率兵马北上攻打并州。

      幽州、并州两线开火,战争持续了一年多,蒙泰重伤病逝,长子蒙广不满蒙泰将大位传给三子蒙旭,于济北率军投降。蒙旭于晋阳,与王珩展开最后一场大战。王珩围困晋阳城,城坚难破,七月不下。

      正在此艰难之时,昔日盟友吴郡忽然背后插刀,文博起兵突袭荆襄,接连攻陷三座城池后,在江夏遇到大将韩忠和张海的殊死抵抗。韩忠、张海死守城池,坚持三月,兵将折损九成,眼看就要陷落……

      危难之时,正在北方开战的王珩,采用郭贤的计策,决了汾水,淹了晋阳。晋阳城破,蒙旭逃往漠北。王珩终于可以回兵南下,同韩凌馥和韩夜雪合兵一处,攻打江东。大战又持续了三年,最终,王珩一统中原。

      王珩改年号“建元”,设坛祭祀天地,感念天恩,下旨免了民众两年徭赋。

      经过连年战乱,中原民生凋敝、百业待兴。建元帝带头厉行节约、克勤克俭,裁减宫廷用度,遣散宫人数百名。皇帝带头,各级地方官员上行下效,也纷纷谨行俭用,缩节犹甚。有些官员甚至为了拍皇帝马屁,上朝的时候,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建元帝看不下去,自掏腰包给他们换了新官服,这才止住了这股愈演愈烈的“比陋”之风。但是,不管怎样,新朝新政,皇帝勤勉、吏治清明,民间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也逐渐恢复了生机,人民得以安居乐业起来。

      王珩每日忙于政务,从早到晚,不得停歇。即便遇到年节,所有人都放了假,他也一定要找些事情来做,绝不能让自己空歇下来。

      因为,他不愿想起她。

      他也曾找很多人查访过她的下落,包括韩凌馥、韩夜雪、路晓鹤、梅凌雪、风凌远……他把能找到的昭寒宫的人,都找了个遍,轮番讯问……可是,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她就像是在这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最初抱着的一点希望,随着他一次次的失望与挣扎,逐渐变成了绝望,到最后只留下心里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早已被他抛在脑后,却又仿佛化作阴霾,时刻笼罩着他的、化入骨头里的影子。

      理智告诉他,应该抛开这些无用的情绪,从里边走出来,所以,他开始选择逃避……他埋身政务,让自己像个陀螺一样,一刻不停;他选妃纳女,希望能用别的女人来填补心里的空虚;他甚至想过,要立一个新后,来彻底绝了自己的念想……可是,每当他想这样做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她是多么地厌恶琉璃;每当他面对别的女人的时候,也会让他心里的影子,愈加强烈地清晰起来,令他加倍痛苦……

      这是一种只能深埋心底、无法向人诉说、但又摆脱不了的痛苦。只因,他是皇帝,是执掌天下、威严九鼎的皇帝。他不能将自己的软弱公示于人,即便心里再难过、情绪再低沉,他也要独自默默地把它消化、压抑下去。他必须是那个沉着果断、开明睿智、让众人信赖的好皇帝,不管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

      他,是一个称职的好皇帝。

      可是,他也是人。

      是人就有脆弱的时候……

      常期的过度操劳,再加上沉郁的情绪,终于在一个初秋冷雨的夜里,把他击倒了。

      他病了。虽然只是伤风低热、头痛难耐,于常人大约算是个家常便饭,但因他自幼习武、内功超群,身体是极少生病的,所以,这一病竟击中了他的神经,让他于病痛之中梦到了她。

      梦中,她穿着那条白色的绣花束腰长裙,周身笼在一团朦胧光芒之中,坐在床边,将手背伸在他脖颈处试了试温度,淡然道:“只是小病,有我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感觉是如此的清晰而又真切,可他在睡意朦胧中,却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梦,然后,她的样子就迅速退去,很快消失不见……

      眼泪从眼角大颗大颗地漫溢出来,很快就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望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他好想念她。一直被压抑的思念,在这一刻从心底呼啸而出,席卷全身。他披上衣裳,推开门扇,望着天上的半轮明月,想起那一天,她背着他深夜试弩的场景。

      “我要出宫。”他说。

      守门的小宦臣正打瞌睡呢,闻言吓得差点打一个滚。

      他没等小宦臣反应过来,就已经一个起落越过了红墙。负责皇宫守卫的近卫首领,见他出了寝殿,赶忙追过来护驾,可惜脚力同他相差太远,毫无悬念地被他抛在身后。

      他竟自出了宫门,飞纵于明月银晖之下,没多大功夫,就来到东街巷口。窄仄的夹道里犹有人声,甲辰刚刚接诊完一个半夜急诊的病人,就看到了披头散发、神色憔悴的他。

      甲辰被他这落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急忙把他领进堂屋,给他把脉。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犹有泪痕。甲辰也没问,帮他看完诊,拿了药给他吃,然后,就把领他到里院一间上锁的房门前。

      甲辰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说道:“你的病没大碍,好好休息两天自然会好。医馆里的空房都住满了病患,这是先生的寝室,从来没别人住过的,你今夜暂且在这里休息一宿,明早再走吧!”

      甲辰跨进房门,他却愣怔在了门口。甲辰将窗前桌案上的蜡烛点亮,推开窗扇,换一换室内的空气。他回过神来,迈步进屋。

      入目处先是三架图书,满满当当,挤满了书架。门的左侧窗户下面,是一张巨大的核桃木书桌,桌上有一半的空间,都摞满了书籍,只有正中就手处,留着三尺多宽的一个空当。但是,空当中央也不闲着,散放着两三本薄册。挨着书桌,是两只衣柜和一只五斗柜,床榻则放在房间最里侧墙角的位置。在床榻和五斗柜之间,靠墙放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乱七八糟放满了杂物,一看就是她临走前,将东西收拾装箱后,随意堆放在这里的。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她的东西,感觉就好像她并没有走远,还在他身边一样。他心里一酸,眼里又滴下泪来。

      甲辰偏开头,不去看他的脸,出门打洗漱水去了。

      他独自留在房间里,被她的气息包围着,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下,默默哭得好不伤心。没过多久,甲辰就端着铜盆回来了。他止不住眼泪,索性就没再遮掩自己的狼狈。甲辰没多说什么,转身默默将白手巾放在温水里投洗后,递给了他。他就手捧巾帕,将头埋在帕子里,放纵情绪,大哭了起来。

      甲辰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陪着他,等他哭够了,就帮他重新倒了热水,擦脸净手,倒水洗脚。

      他大哭一场,发泄了情绪,头脑被清空了一大块。待躺倒床头,枕着她的枕,盖着她的被,多少年来,心情竟从未如此平适过,眼睛一闭就睡着了,睡得特别香甜。

      待早晨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甲辰告诉他,他一早就给荀先生传过话了,此刻外院正有几个隐卫候着,让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正在此时,隔壁客栈的小五,恰巧过来给甲辰和赵宁送早饭。赵宁在庭院中间支开一张矮圆桌,放上四把小椅子,再把热气蒸腾的包子、细滑喷香的龙须面、酸爽可口的小菜、滋拉冒油的糖心煎蛋摆满桌。赵宁邀请王珩入桌同大家一同用饭,王珩也不客气,接过赵宁盛的龙须面,跟大家头碰头,一起热气腾腾地大吃起来。

      小五之前为了避祸,被先生安排到外地去了,是最近两年才回的京。他不认识王珩,但他发现王珩昨夜居然睡在先生的房间里,显得非常吃惊。

      甲辰淡然道:“他是先生的故人,先生不会介意的。”

      看小五表情,显然不能认可甲辰的判断。

      赵宁笑了,对小五道:“先生的床,他经常……”

      赵宁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王珩如今的身份,实在不方便随便透露,所以,就说到一半驻住了嘴,两口吃完饭,进先生屋里收拾屋子去了。

      王珩住了一晚,也觉得夜行这常久不住人的屋子,收拾的不是一般干净,桌椅墙角一尘不染,帷帐被褥明显都是新换的。

      小五对着赵宁的后背,大笑道:“每天就你收拾屋子最积极,每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打扫卫生。”

      赵宁乐呵呵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爽朗道:“不收拾怎么能行?万一先生下午就回来了呢?难不成等先生进了门,再现打扫吗?”

      甲辰和小五都笑了。

      甲辰笑道:“你就擦吧!漆都被你擦掉了,等先生回来,还得重新刷。”

      这个时候,正赶着小五也吃完了,将那空了的碗碟,收了些到食盒里。王珩听赵宁他们聊天,一直在走神,吃得特别慢。甲辰也就跟着慢慢吃,不想留他一人在桌上。小五眼看等不着收盘子了,就嘱咐了甲辰几句,擦了擦手,打算先回客栈去了。

      赵宁还在屋里回甲辰那句话,呛声呛气道:“要刷漆,就我来,总比灰灰土土的强。先生爱干净,开门一趟尘土味儿,她肯定不爱住!你们等着吧,我觉着先生也该回来了。她说会管我们一辈子的,咋能就这么撒手不理了呢?不可能!”

      小五笑着接话,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大笑道:“是是是,赵老弟说得对。你别看咱们先生有十几间医馆,但最离不了的还是咱们医馆。只要有咱张大厨的葱酱青鲈在,先生就算是跑死两匹马,也是会回来的。不过,今年最好的青鲈已经过季了,我觉得要回来也得明年夏末了。赵老弟,我觉得,你可以听小甲的话,先歇歇,不用打扫得这么勤。你老这么勤快……就比得我从前太懒惰了……”

      “哈哈哈哈……”

      赵宁和甲辰一起爆笑起来,小院中顿时洋溢起一阵欢腾的气氛。王珩受此情绪感染,心情忽然松快了许多。

      虽然她依然不在这里,可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等着她回来啊!

      “不用担心,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赵宁满怀信心地拍了拍王珩的肩膀,乐呵呵收了桌子走了。

      王珩愣愣地看着赵宁离去的方向,发起了呆……

      甲辰递过一条手巾给他擦嘴,声音中充满慰籍,关心道:“你的身体操劳过度,病了就该多多休息,如果想在先生房里多住几天,也没问题。”

      甲辰说完话,就忙着看诊去了,独自留下了王珩一个人。王珩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进屋躺到夜行的床上,把她的被子抱到怀里,用脸使劲蹭了蹭,觉得很舒服。他决定,要霸着她的床,先在这里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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