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南山见未忘》半叁

50、死亡之海

　　平沙万里地，日月皆无光。故人知不知，风过也无痕。

　　暗无天日的陵墓里，有两人正安静潜行。昏暗的照明灯打在领头人脸上，映出一张俊朗无双的脸庞，俨然就是在北京城消失了的张日山。

　　“咳咳……”

　　他突然捂住唇，沉闷地咳嗽了起来，因为刻意压着，他的面颊上飞了几缕不正常的绯红，让人不由心惊动魄。

　　“哎呦，我的张大会长。”黑瞎子自觉地扶住他的手臂，面上担心，嘴上更是忍不住劝道，“你就不能等身体养好了再下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膈应谁呢？尹南风那小妞又不在这，你做再多她也未必知道，又何必拼了老命——”

　　“黑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走吧！”

　　忍住喉咙处的痒意，张日山抽回手，继续往前走，往日里结实挺拔的身躯因为病情消瘦了些，裹在宽宽大大的黑衣里，愈发显得单薄。

　　“你是答应了那家替他们卖命，我可没有。要不是看到你这副死不活的样子，我才懒得搭理你。”黑瞎子撇了撇嘴，一肚子牢骚，“这地儿这么凶险，保不准命都要交代在这，真的是要钱不要命！小心你真死在这地底下，然后尹南风拿着你给的三亿再养个小白脸，到时候就算你从坟里跳出来也没用——”

　　“咻——”

　　一颗石子破空而来，黑瞎子下意识地侧过头，石子擦过他的耳朵，一下子嵌入了身后的石壁里。

　　摸了摸生疼的耳朵尖，不出所料，擦破了点皮，黑瞎子脱口而出：“靠！张日山你来真的，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这么对我！”

　　“你确定那是实话？”冷冷地反问了一句，张日山背手而立，因为动了怒，他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黑瞎子一下子消了气，妥协道：“好好好，你是病人，你说什么都对！我们快走吧，赶紧干完活出去。”

　　他受吴邪所托，保护张日山。若真把他不声不响地气死在了这现成的坟墓里，回去不好交代。

　　说着，黑瞎子快走两步，不承想脚下咔嚓一声。

　　“别动。”

　　耳边传来一声呵斥，黑瞎子自然知道自己踩到了机关，而此刻他们身处在狭隘的甬道里，前后没有闪避的空间，若是直接触发机关，绝对会被射成筛子。

　　真是阴沟里翻船！

　　仔细打量了一番石壁以及他脚下的砖块，张日山眉头锁紧，细长的手指抚过壁上的凸起，他渐渐松了眉头，指尖用力，在一处中空处直接插了进去，暴力废掉了机关中枢。

　　“好了。”

　　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张日山微晃了一下，很快又稳住身形。从前下地探墓于他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张家血脉，他天生就有规避危险的本能，却没想到如今会如此吃力。

　　他深吸了口气，语气略微有些艰涩：“小心点，再来一次，我可救不了你了。”

　　黑瞎子松了口气，上前直接揽过他的肩膀，半挟持着他往前走，两人很快消失在甬道尽头。

　　与此同时，北京城新月饭店。

　　“老板，查到了。”

　　罗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尹南风，神色晦暗莫深，细看的话，依稀能辨认出一丝犹豫，但想到那个男人为她付出了一切，最后一点不甘也消失了。

　　“会长离开北京城后，直接坐火车去了南疆，目的应该是——”说到这，他顿了顿，眼里闪过钦佩，“塔克拉玛干沙漠。”

　　塔克拉玛干沙漠，位于新疆南疆的塔里木盆地，维吾尔语意为“进去出不来的地方”，而当地人通常称它为“死亡之海”，是个极凶险的地方。

　　拿着文件袋的手一顿，尹南风心神微动，隐约想起了什么，等她细想的时候，却又失去了头绪。打开文件袋，里头是几张张日山的照片。最上面一张照片的背景是南站，古老的绿皮火车，他微微侧头，遥望天际，目光悠远，仿佛在跟这座城市暂时告别，但眼里透出的浓烈爱意，又像是在遥遥思念着他最心爱的人。

　　后面几张都是他的背影，尹南风合上照片，打开文件袋里仅剩的一张油画布，上头墨迹尚新，线条交错，显然是近来刚从某个石碑拓下来的某处古墓的地图，右下角标注着“尼雅遗址”四个字。

　　尼雅遗址，即汉代西域“精绝国”古城遗址，位于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心。

　　“这是我在穹祺公司会长办公室找到的。”罗雀和盘托出，如实禀告道，“藏在书架后的暗格里，十分隐蔽。”

　　若不是他离开的时候误打误撞碰到了书架上的雕饰，他或许永远不会发现书架后面有暗格，也永远猜不到张日山的去向。

　　或许，那三亿的来源，跟这张地图有密切关系。

　　罗雀能猜到的，尹南风自然也能想到。她将地图平摊在桌上，重新揣摩古墓布局，因为年少时跟着佛爷四处闯荡过，渐渐的，眼界上去了，她便对这些考古常识如数家珍。只细细打量了几眼，她就看出地图上所画的，俨然就是汉代的古墓，布局讲究，墓形规整，很有可能是精绝王的陵墓。

　　《汉书》有言：“精绝国，王治精绝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虽然精绝国是个弹丸小国，但以富饶闻名，是曾经丝路要道上的一处繁华之地。所以，精绝王的陵墓，必定藏着无数珍宝，令人趋之若鹜。

　　精绝城，陵墓……

　　尹南风突然想到多年前那家发布的悬赏，如饮醍醐。难不成老东西不要命地接了那家的悬赏令？若真是那样，跟墓中凶险相比，三亿报酬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这简直就是亡命之徒的行径！他一个堂堂穹祺公司会长，穷途末路到这个地步？

　　他就不能……就不能向她服个软？非得这么倔强硬气？

　　虽然气恼他匪气不要命的做法，但尹南风知道，若不是自己态度强硬，一丝机会也不肯给他，他也不会孤注一掷，以命相赌。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命运阴错阳差，他们到底还是错过了很多，彼此的心意，付出，爱。

　　闭上眼，尹南风眼角的泪痣如泣如诉，犹如一粒朱砂，凄烈，恍若当年。

　　良久，她终于开口。

　　“罗雀，走吧。我们去接他回家。”

　　若这一生真摆脱不了他，也罢，不过相伴了却余生，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