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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香江花月夜 ...

  •   香港给小樽的第一印像是整洁有序。下船后步入海关大堂, 地板和玻璃都光闪闪的, 纤尘不染, 人们在柜台前有秩序地排成一個队列。小樽一整晚在船上都睡不好, 然而心情还是怀着一种对陌生地方的新奇兴奋, 证件检查完了, 她接过通行证, 调皮地说: “谢谢你, 叔叔。”

      坐在柜台后梳着郭富城小分头的帅哥愕然, 抬头一看, 随又微笑: “旅途愉快, 小妹妹。”

      小妹妹! 小樽摸摸辫子, 禁不住笑, 返老还童了。

      来接她的人是姐夫, 举了个牌子写着她的名字, 见她循着名字走来, 他露出和熙的笑, 接过她的行李, 问妹妹路上还好吧。

      她笑眯眯说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姐夫, 以前见过他跟姐姐的婚纱照, 第一眼就喜欢, 温文尔雅的笑容有两分似李明, 现在见面了, 觉得外表虽不太出色, 却很亲切。

      姐夫自小长在香港, 普通话讲得挺吃力, 但仍热情地向她介绍沿路的风景, 问她觉得香港怎样。

      她怕姐夫听不懂太深奥的普通话, 只说: “楼很高, 人很多。”

      举目皆是高楼与行人, 比深圳更加繁华拥挤, 人们行色匆匆, 一瞬间擦肩而过, 面目模糊得来不及记一眼。

      这个城巿只适合旅居, 不适合安家, 深圳也一样, 以前李明一有空就会带她去深圳的巿中心尝试新事物, 一次两次觉得新鲜, 去多了, 她嫌人多挤迫, 就嘟嚷, 不如去植物园, 躺在草地上看散漫的阳光, 悠游的白云。李明笑, 傻妞, 以后要是有机会去香港住那你怎么办。

      我可不要在香港住。走进爸爸妈妈的家, 小樽心里这样想。

      太小太挤了, 一个家就只有她那间宿舍大。

      姐夫下午还要上班, 嘱她在家好好睡一觉, 就走了。

      她来得太匆促, 爸爸妈妈来不及向公司请假, 弟弟妹妹也都上学去了, 家里空无一人, 她打量起屋子, 只有两间睡房, 一张床一个衣柜, 再站一人进去转个身也嫌勉强, 而客厅只放了电视柜歺桌等必备的家具, 余下的空间已容不得两个人并肩行走, 厨房和卫生间更是挤迫。

      小樽感到心酸, 爸爸妈妈辛苦了大半生, 只挣来这斗室, 三十余平方, 一家子的柴米油盐起居作息都全在这了。

      歺桌上有点心, 妈妈留了张字条, 叫她吃些东西, 洗个澡再睡觉。

      她刚刚跟姐夫在外头吃过了, 也不饿, 洗完澡到弟弟妹妹的房间躺下就睡, 连续两天都睡不好, 她真的累坏了。

      睡了不知多久, 她被一阵声响吵醒, 是弟弟妹妹放学回家了, 两个人看见她, 反应都冷淡, 弟弟只跟她点一下头, 妹妹也只淡淡看她一眼: “哦, 你来了。”

      小樽很想跟他们攀谈, 但见他们态度如此, 只能笑着问一声: “放学了?”她坐在床上想, 大抵是因为陌生吧, 弟弟出世不久就来香港, 回过大陆一次, 可以说之前只见过她这个姐姐一面。妹妹来了五年, 中间也只见过一次面, 对她已生分。

      不久爸爸妈妈也回家了, 见到她, 爸爸叫她小时候的小名, 但显得客套疏离, 笑着点头: “阿妹路上累不累?”

      妈妈则比较激动, 拉着她的手眼圈都有点泛红了: “又瘦了。”晚上姐姐在酒楼订了酒席, 一家人围着吃饭时, 妈妈还握着她的手, 眼泪流了下来: “终于可以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小樽眼睛也感酸涩, 妈妈还是这样, 每见她一回就哭一回, 记得七岁那年, 妈妈带着两个姐姐和弟弟要来香港定居, 在车站, 她和妹妹都没哭, 反而妈妈的眼睛都哭肿了, 一个劲吩咐她们要听外婆的话。她那时候年纪小, 不懂得离愁的滋味, 要等后来人渐长大, 书也看多了, 才能体会妈妈的眼泪, 她十三岁那年的春节, 妈妈回去了几天, 离别的时候, 她抱着妈妈一起哭, 等回家了, 还哭得唏哩哗啦, 后来她寄了一封信, 妈妈看了, 把信拿给爸爸, 泣不成声: “这孩子, 我们对不起她。”爸爸看完却笑开怀: “这孩子, 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信。”

      信里写了些什么小樽已忆不起, 只记得其中乱凑了两句诗: 离人泪, 染了霜林醉。少年愁, 白了双亲头。

      当时她正值发育, 人也特别敏感多愁, 望一眼月光就会叹气, 看一朵花也会落泪,李明只以为她是思念父母的关系, 摸摸她的头, 怜惜地说: “傻妞, 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么。”

      说起来, 李明很多时候代替了她父母的角色, 知道她身体正在发育, 经常叫二婶炖乌鸡汤给她喝, 那时她就算不知油米价, 也晓得鸡是贵价食物, 在外婆家一年难得吃上一两回, 外婆也向二婶说: “小樽这孩子让您太破费了。”二婶无所谓: “这是应当的, 小樽身体要是不好, 我们李明比谁都心疼。”后来她高考失利, 考进L大, 心灰意冷不想去读, 李明气得狠狠训她一顿, 把去深圳的日程推迟了, 陪她去L大办好入学手续, 又郑重警告她: “你要是敢休学, 就别再叫我哥。”她嘴里说知道了, 心里却生闷气, 正好, 我也不想叫你哥。

      李明对她的好爸爸妈妈也略知一二, 只是无缘碰面, 妈妈来香港定居这么多年, 只回去过三次, 爸爸更是少, 只前年去深圳探望她一回, 跟她说想见见李明, 不巧李明那天反而来香港出差。

      事隔多时, 爸爸竟还记得, 劝她吃菜的时候顺口问: “那个李明还在深圳吧? 可惜那天见不着, 他这几天会不会碰巧也来香港?”

      “不知道呢, 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小樽语气尽量平淡。

      妈妈收了眼泪也问: “什么时候能见上面呢? 不知人长得跟相片是不是一样?”以前小樽寄给他们的照片总免不了捎带跟李明的合照。

      “李明哥哥人比相片还好看。”一直埋头吃菜的妹妹这时插了句嘴。李明爱屋及乌, 对妹妹也好, 以前总喜欢把妹妹抛起来玩, 吓得她哇哇叫之余, 还威胁: “叫李明哥哥, 叫了就放你下来。”等她叫了, 哈哈笑着在她小脸蛋上亲一口: “乖。”顺手又抓一把糖果给她。知道妹妹要来香港定居, 他送了一只几乎一人高的洋娃娃, 抱着妹妹亲她脸颊: “二钉子, 去香港以后要听爸爸妈妈话, 好好读书。”

      小樽一度很嫉妒妹妹, 可以跟李明这样亲近, 虽然那一年妹妹才十一岁, 还是小钉子一个,但她认识李明的时候也是十一岁, 说什么疼她, 妹妹他就可以抱起来亲, 她呢, 即使去年她说要回乡, 他也只跟往常一样, 摸摸她的头, 连手也不碰一下, 说: “傻妞, 如果想哥了, 就告诉哥, 哥在这等你。”

      她心里不停嗤笑, 想你就告诉你? 告诉你这是情妹妹对情哥哥的想念? 把你吓得掉头跑, 而傻妞就变成了丑妞, 以后只能戴着小丑一样的面具去面对你和程莉。

      “真的很好看吗?”姐姐好奇了。

      “没姐夫好看。”小樽急欲摆脱这个话题, 把姐夫拿来当挡箭牌, 问姐夫: “姐夫当年是怎么追到姐姐的?”换作平时她是不敢跟才认识一天的人问这样唐突的问题, 但此时慌不择路, 只想抓根救命稻草, 况且姐夫看起来是个随和的人。

      “我用了十八般武艺才追到你姐姐, 比那个唐三藏孙悟空西天取经还困难。”姐夫用蹩脚的普通话回答。

      小樽想不到姐夫这样幽默, 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笑, 姐姐和弟弟妹妹是笑他的普通话, 爸爸妈妈则是欣慰的笑, 这个女婿很得人缘, 三岁小儿, 八十老人, 全都处得来, 学历好, 工作也稳定, 心里便以他作为后面两个女儿择婿的标准。

      “妹妹太瘦了, 多吃点。”姐夫用公筷夹了一只炸虾球给她。爸爸妈妈也纷纷帮她装饭舀汤, 姐姐也频问她还想吃什么, 拿菜单让她点。

      一顿饭下来, 小樽向妈妈說: “我饱得动不了了。”妈妈拍拍她的手, 怜爱地笑: “傻孩子, 喝杯酸梅汁, 消滞。”

      小樽那一刻有些想哭, 曾经有一段时光她是多么渴望妈妈的这一双手, 像渴望李明的手一样, 尤其在她刚发育的时候, 有天清晨醒来, 发现底裤上一滩血, 只吓得六神无主, 以为生了病就要死了, 后来四舅妈拿给她一条卫生带, 向她解释这是女孩子一定会有的那种事, 一个月会来一次。

      最初的一个月她简直痛不欲生, 卫生带不比卫生巾方便,去上厕所要把整条带都解下来, 而其时学校的厕所是那种开放式的, 你还在坑上蹲, 就有人在你前面等, 盯着你看, 有的同学初潮还未到, 看到了必然会问, 她只觉得羞, 尽量少喝水, 一天都不上厕所, 却还有最羞的, 上到最后一节课感觉屁股底下湿湿的, 心里暗叫糟糕, 放学后同学邀她一起回家, 她差点要哭, 苦了脸说我等人, 你们先走。

      她等班上人全走了, 用粉笔掩去凳上的血迹, 再把书包遮住屁股做贼一样走出学校, 经过池塘, 摘了两片大荷叶围在腰间, 才敢堂堂正正地走路。回家后清理干净, 饭也不吃, 蒙上被子委屈地哭, 心里一声声地喊妈妈, 并不是觉得四舅妈和外婆不好, 可是她们粗心, 要照顾的人也多, 光是几个表弟表妹已令她们无暇分神, 而李明是男孩子, 这种事是不能够跟他说的, 所以夜里她常仰望天空流泪, 妈妈, 我想你, 我在遥远的小山村想你, 星星和月亮, 能不能帮我带一个心愿, 小小的心愿, 告诉妈妈我想她, 让她回家来看看。

      后来是二婶帮她买卫生巾, 教她怎么用, 说以后要是不敢去买, 告诉二婶, 二婶帮你去买, 自此她才没了一个月一次的恐惧。但她猜这事是李明吩咐二婶的, 因为二婶不会这样细心。有时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这样疼你, 这样用心, 却始终不肯向你伸出双手, 最后她醒了, 明白跟他不会是情侣只能是兄妹, 可兄妹中间也要隔了几个拳头的距离? 她至今想不通。

      “妹妹, 今晚的菜合你口味吧?” 姐夫帮她叫来一杯酸梅汁, 笑着问她。

      “谢谢姐夫, 我吃得很开心。”

      真的开心, 有美味佳肴, 还有亲人就在身边, 这一顿饭她跟妈妈一样, 也盼了好多年了, 只是嘴里嚼着食物, 心里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大丁烧的菜, 傻子煮的跟这比起来, 也不是差很多啊。

      出了酒楼, 姐姐和姐夫跟她道别, 姐姐说, 明天下班后我带你去买衣服。姐夫也说, 妹妹晚安, 晚上睡个好觉。

      她高高兴兴也道晚安。

      夜里的风有点大, 吹荡来吹荡去, 树叶脆脆地响, 地铁站的人群却依然热络, 新年的气氛也还在, 巨大的灯笼和挥春红彤彤地高悬在灯柱上, 映得人脸上喜气一片, 很多人手上都提了一个个红色的盒子。

      小樽正在猜那是什么东西, 就听妈妈说: “家里有很多别人送的礼盒, 你这次回去正好可以带几盒去给你外公, 他喜欢吃糖。”

      小樽笑: “外公的牙齿快掉光了, 外婆都不让他吃糖了。”但外公像个小孩子, 外婆把他的糖藏起来, 他就翻箱倒柜的找, 找不到还会闹, 有时小表弟偷他的糖吃, 他竟威胁: “下次再偷我就叫山猫出来。”山猫夜晚的叫声像婴儿在啼哭, 小表弟最怕听到了, 被他一吓当真再也不敢去偷。

      她一说完, 爸妈和妹妹都笑了起来, 她讲的是闽南语, 弟弟没有全部听懂, 只默默听着, 妹妹听她讲起外公外婆, 偶尔也插一两句话。

      回家洗漱后, 弟弟妹妹先回房睡了, 爸爸要上早班, 摸摸她的头发, 慈爱地说早点睡, 也回房间了。

      妈妈跟她在客厅, 絮絮地问她的生活和工作, 外公外婆的身体, 各位舅舅的生意, 直说到十一点多, 叫她喝了杯牛奶, 才让她去睡。

      弟弟妹妹的房间只有一张床, 上下两层, 弟弟在上面, 妹妹睡下面, 小樽躺到妹妹身边, 感觉这张床比她宿舍的那张还小, 两个人并排根本翻不了身, 但她宿舍的床, 跟大丁两人睡上去还嫌宽裕。

      想到此, 她脸红, 这傻子这会儿不知在做什么?

      她闻到房间里很香, 窗台上点了熏香, 味道似乎是薄荷混了点玫瑰, 被子也有洗衣粉的柠檬香, 弟弟妹妹睡得也香, 一呼一吸细细小小的, 就像清朗的夏夜躺在院子里, 远方的田野里传来了风声草响和蛙鸣。

      真温暖, 这香味, 这声音, 还有这个香江的夜晚, 真温暖。

      如果不是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和大丁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 她想她的这次旅程会一直这么温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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