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君长安》Snowstars

27、第 27 章

　　山风里流散着铁锈一样的血腥味，满目猩红散落在茫茫雪海上，格外触目惊心。君不见沙场碎铁衣，这里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瞻对这地界，乃川藏交界之地，高川走势如刀削，孟冬便大雪封山。自先帝爷八年以来，匪寇在此落草，与当地部落沆瀣一气，妄图自立。朝廷屡次派兵镇压，却因天高皇帝远，加之蜀道难于上青天，官兵屡战屡败，始终啃不下这块铁疙瘩。

　　傅恒领兵至此一年有余，他通晓兵法又有久经沙场，才让平乱一事有了起色。半年以来他们在这弹丸之地剿清匪寇，十日前觅到匪首的踪迹，傅恒亲领五百精锐深入山野，将敌方逼入山谷绝境。

　　冬日天黑很早，喷薄的斜阳融入连绵的雪山，浅金色的光晕笼在傅恒□□的上半身上，蓄满力量的肌肉清晰可见，随军的大夫正半跪在地上为他包扎伤口。方才的恶斗傅恒的肩上中了两箭，他竟直接在天寒地冻中除了甲衣让大夫诊治，众将士皆倒吸一口气。

　　“富察大人，那贼人带着约五十骑藏入了十里外的新龙谷。向导说那新龙谷只有一个出口，地势极是险要，易守而难攻。穷寇莫追，我们只需在谷外守着等他们弹尽粮绝，总能抓住匪首。”副将回禀哨子的探报，山风猎猎，他也忍不住打了个颤。

　　大夫将断在傅恒肩头的残箭拔出，鲜血一涌而出，傅恒却置若罔闻。他摇了摇头，低声下令，“整军出发，给弓箭浸上火油，半个时辰后夜袭山谷。今夜不取了匪首的首级，誓不返回大营。”

　　军令如山，副将只能执礼。“是，富察大人。” 去年他们还将富察监军看做来讨功劳的朱门公子，谁知此人是个铁骨铮铮的玉面罗刹。傅恒的决策有时与兵书大相径庭，却屡获奇效，下属们早已心悦诚服。

　　一刻钟后傅恒换上盔甲，跃身上马带着百骑飞驰，落日被他们甩在后头。副将方才的提议看似合理，官兵对此处地形远不如匪徒熟悉，且黑夜来临，贸然出兵他们会落于下风。但是他多少次从绝境脱困，对危机有不同寻常的预感。

　　那新龙谷只有一个出口，匪首敢躲入其中，往好了想是他们在其中囤积了粮食可僵持许久，往坏了想——匪寇有援军将至，故意诱官兵围堵，届时官兵将被两头狙击，性命危矣！只是其中判断，与下属解释起来，只怕会动摇军心。只有先攻下新龙关，擒贼先擒王，才能让乱匪慌乱阵脚。

　　不能输，必须活着回去。傅恒深吸一口气，他想起金川归来，采仗上的魏璎珞，明月珰晃过他的眼，比雪山更刺目。必须活着回去…不让她再空守错负。

　　到了新龙谷，天色已经昏黑。傅恒面向黝黑的谷口负手而立，狂风似乎想贯穿他的战甲，挺拔的身影却巍然不动。一声令下，数百只带着流火的飞箭，像无数流星落入山谷……不多时，远处喝骂声、马蹄声、脚步声渐近了，敌人来了几百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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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娘娘，咱们殿外的灵鹊又叫了呢！”刚提到长春宫内侍奉的小宫女翠珠，手忙脚忙地跑进去，带着一脸喜色。

　　富察容音在看璎珞给七阿哥绣的围帕，永琮在波斯毛毯上抓着只拨浪鼓，自个儿玩得咯咯笑起来。见翠珠这样慌手慌脚，明玉又忍不住训斥，“瞧你这样儿，没个正行，出去丢了长春宫的脸面。那灵鹊多慢语，都叫了几回了也没见富察大人回来！”

　　明玉说完自知口快失言，带着窘色看向皇后与璎珞，璎珞神色淡淡好似谈不上失望，自去年仲夏等到葭月，任谁的脾气都被磨平了。瞻对自入冬就封了山，消息传不回京，也不知如今富察傅恒是否平安。

　　“瞻对大捷！”珍珠撞开大门，跑进来跪拜在富察容音面前，比方才的翠珠还要激动百倍。“恭喜娘娘！富察大人亲取匪首首级，大军正班师回朝，因蜀地冬天行路困难，大人带来百名轻骑先带着消息返京！皇上听了连说了三个‘好’，立刻召大人进宫，如今怕是已入了宫门。”

　　容音听了也倏然站起，脸上溢满欣喜之色，抓住璎珞的手道，“傅恒回来了！他平安回来了！”

　　璎珞觉得脑子有点空白，不复平日的机灵劲儿。一下竟忘了恭贺皇后，只愣愣地问道，“不知他有没有受伤？这万里路途可曾休息……”

　　长春宫殿内一片喜气洋洋，主子的嫡亲弟弟第一次出征，就立了不世功勋。要知道这瞻对作乱十余年，正是皇上心头一患。

　　却说养心殿里，乾隆也坐不住了，傅恒是他看着长大的，既是大清未来的栋梁之才也是内弟，这一去经年如何不挂心？那披着玄色大氅的富察傅恒由远及近，眉目还是离去时器宇轩昂，只是这绝世宝剑尝了血光，更为耀目。

　　“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傅恒跪在乾隆的下首，已经立下这等功勋，他却未有一点傲色。

　　乾隆欣慰道，“好小子！朕没有看错你。此次在瞻对立了大功，朕必将重重有赏。那年你曾说先立业再成家，如今立了功业，该向朕讨个恩典了。”

　　傅恒抬头，乾隆才发现他那昳丽的凤眼满是血丝，下巴也泛出青涩的胡渣，想来从四川入京得有好多日夜未曾休息。“奴才心悦长春宫的璎珞姑娘，请皇上成全。”

　　“魏璎珞？”乾隆本来笑吟吟的脸瞬时阴沉下去，一张蜡黄小脸浮现眼前。那个容貌丑陋、贪慕虚荣的臭丫头？他不知道为何心烦意燥起来，傅恒立了大功，本来讨什么恩典，即使稍微逾越规矩他都会应下。但……魏璎珞……那个说自己未曾想飞上枝头的女人，她看向自己时眼神静如秋潭，不管乾隆愿不愿意承认，一股妒意在他心底深处燃起熊熊大火。

　　“你出身名门，又是朕的内弟，魏璎珞不过内务府包衣，还被逐出家族！满大清的名门贵女，你就看上这个？不管你中意瓜尔佳还是钮钴禄家的格格，朕都可以为你赐婚！唯独这魏璎珞，朕绝不允你！“

　　傅恒深深望着乾隆，惊诧于皇上的态度。他以为改了命运，立了军功，就可以让璎珞摆脱宫闱倾轧，过百年长安岁月，未想皇上还是对魏璎珞动了心思。但是他仍出奇镇静地向乾隆磕了头，“大清淑媛，不知凡几，然傅恒心中只有魏璎珞一人。”

　　乾隆怒极反笑，“你这般肆意妄为，可问了李荣保可愿意让这等卑贱之女进富察家大门？”

　　傅恒颔首，“阿玛与奴才定下约定，此番剿匪归来，便可自己做主婚姻之事。”

　　“好啊，富察傅恒，连这朝堂之事你都敢拿来立誓？”乾隆将桌上的印章一并扫到地上，说不上究竟是因魏璎珞气恼至此，还是因为一向温良恭俭让的傅恒忤逆自己而心烦意乱。他望向窗外，冷道，“朕且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娶桓奉的女儿为妻，朕依旧封你一等忠勇公。二是承认心悦魏璎珞，从乾清宫开始，三布一叩，声声认错，直到走完十二个时辰。”

　　傅恒的声音还是那样清亮，“谢主隆恩。”

　　这日雪下得极大，天都昏黑了，因瞻对大捷宫中谓之瑞雪。富察傅恒三步一叩，对着乾清宫的方向念着“奴才错了”，鹅毛之雪覆在他的身上，将玄色的大氅都染得银白。

　　“奴才错了，但此生非娶魏璎珞不娶。”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站起来的时候，脚下竟有些微晃，冰雪融化渗进了他的形骸中。原本傅恒是无惧这风雪的，只是从川南日夜不休入京，肩上的伤口裂了又裂，竟觉得有些吃力。他甚至不敢想，那一日他与璎珞情断义绝，擦肩而过，她是如何走完这一程。

　　上一世你叩的头，我来替你叩。你叩头许我以真心，如此我便许你以一生姻缘。傅恒兀自笑了，远处偷看的小宫娥忽然觉得，狼狈的富察大人站在雪地里，就像被打落凡尘的谪仙。

　　风声雪声，傅恒敏锐的耳朵又听到多了一种声音，细碎的脚步声。他好奇回头，天地忽然失色，苍苍茫茫之间有一抹耀眼的红色。魏璎珞不知何时跟在了他的身后，身上披着的正是他猎的火狐裘。

　　璎珞见他看向自己，笑意盈盈地小跑过来，即使是狐裘锦衣，也掩盖不在她的憔悴蜡黄。“少爷，你来了。”

　　“是我来了。”傅恒想伸手抱抱她，只是手臂已经冻得僵直。

　　“少爷是不是嫌我变丑了？”璎珞佯装生气，拉住他看了一圈，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

　　魏璎珞唇红齿白，如今这般定是用了药物，只得回头再细问。傅恒摇摇头，“是丑了些。不过即使你貌若无盐，也是傅恒求娶之人。”

　　“当真是傻。”璎珞的声音发闷，他请求皇上赐婚被罚一事她已知晓，富察傅恒总这样在背后默默付出，好似把她当成了什么一碰就碎的琉璃似的。魏璎珞不惹事，可从不是脾气好的，既是天子威势，她也敢与他一并承担。

　　“让璎珞和少爷一起走完这路吧。”她拉上他冰凉的手。

　　“富察大人，请吧。”被乾隆派来监事的小太监声如细蚊，却不得不督促他继续叩拜。

　　两个身影很快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三步一叩极是艰辛，但好像这望不到头的漫漫长路傅恒与璎珞来说不过如此。

　　乾隆仍在养心殿，根本无心处理政事，他罚傅恒是怒急攻心。有功之臣回京复命，却在大雪天三拜九叩，传扬出去君威何在？他不免懊悔，眼神示意了墙角的李玉。

　　“回禀皇上，富察大人跪了六个时辰了。”李玉眼观六路惯了，急忙躬身回答。“那璎珞姑娘，也已陪着跪了三个时辰。”

　　乾隆哼了口气，“罢了，让他们回吧。富察傅恒爱娶谁娶谁，朕倒要看，一介孤女没有朕的赐婚，如何嫁入富察家？他既愿意等个七年八载，娶个年满回家的老宫女，那就由他去吧。”言语之中，略有松动之意。

　　傍晚风雪未止，寿康宫里刚燃上一支沉水香，太后对身侧的姑姑道，“紫禁城几年未下这样打的雪了，予不由想起先帝爷还在时，梅林赏雪之事。”

　　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报，“启禀太后，愉嫔娘娘带着五阿哥来宫里了。”

　　“哟，倒是许久未见永琪那胖小子了。”太后正是喜欢含饴弄孙的年纪，便命宫女备下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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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世，傅恒错了好多次，但最痛彻心扉的莫过于魏璎珞愿意在大雪天三步一叩，不改对他的一片真心。
乾小四以为自己在惩罚傅恒，却不知傅恒叩得甘之若饴：终于，这一世他代她承受了这份苦楚，救赎了上辈子的痛。往后的路，就是今生的傅恒和魏璎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