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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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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声响震得徐然耳膜生疼,吐了吐嘴里的灰,咳嗽了几声,身上也全是土。
徐然一路跑到了战壕里,刚刚要抹把汗,就被一个人拉住拢在了怀里扑倒在地上。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
炸弹就在前方爆炸,还没来得及拂去的泥土又多了一层。
拢着徐然的人抬起头,摇了摇,落去头上的尘土,对着还趴在地上的徐然说:“谁让你到前线来的,没学好基本的,就不要上战场。”
徐然没动,季平皱着眉头骂:“他娘的我说话...”
“我说话你没听见啊。”徐然接上季平没说完的话。
季平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徐然。
“砰!”
季平转头,一个机枪手被日军打中了头。
“听好了,鬼子现在开始发动二轮攻击,我们刚刚已经撑过第一轮了,第二轮我们要变守为攻,一会儿,我来打鬼子的指挥官,指挥官没了,他们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一营和二营从左右两翼迂回进攻,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把鬼子的部队打散,让他们无发集中,听明白没!”
“是队长!”
徐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他还没从刚刚那个突然被日本兵一枪打死的机枪手那里回过神,明明前一秒钟自己还看见着的,活生生的人,下一秒突然就死了。他才明白,季平的那句话,“战场的风,太冷了”。徐然快速地伸手抓住了季平的手,“我是第一次上战场,不过你不用顾虑我,你做你该做的,我也能做的很好,战争没有胜利,我总是会要上战场的,我们就都做自己该做的。”
鼻腔里全都是冷冷的味道,混合着同伴的鲜血,沙场的尘土,炮弹的残屑。
季平朝着徐然点了点头。
徐然第一次上战场,表现的很出色。
除了他见季平被一个日本兵扑倒在地上,被扼住了咽喉。
季平伤了肩膀,浑身上下都是近身战时的各种大伤小伤,现下又有日本人扑在他的身上扼住了咽喉,别人不知道徐然也是知道的,季平因为季轩的原因他是很害怕被人扑倒的,何况他的那些伤,根本就是难以翻身。
季平艰难地转头看徐然。
战火中,生死没有界限。
徐然看着季平的眼睛,紧紧握住枪,闭上眼睛,拉枪栓,睁开眼,对准。季平站起来喘着粗气,直起身子,朝徐然笑了笑。
徐然看看自己手里的枪,刚刚手很稳,现在竟然抖了起来,他是害怕的,害怕不是战场,害怕的是失去季平,如果这么远的距离自己没能够杀死鬼子,又或者打偏了中枪的是季平,哪一个都不是他敢去想的。抬头看看季平正在冲自己笑,徐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笑了起来。
谁也没看见徐然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一个日本兵,缓缓举起了枪。
徐然只感受到了一股很凉风透过那个黑洞从自己身体里穿过,他看着季平跌跌撞撞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
季平手心里已经湿热一片,他手抖,不敢看,因为他知道那是徐然的血。徐然的血很热,是滚烫的,烫的季平生疼,疼的他都哭了,战场上的风太冷了,季平觉得自己都开始冷的颤抖了。
徐然不敢大幅度喘气,因为他一喘气伤口就像撕裂一般,他紧紧抓着季平的衣襟,指节发了白:“平平,你可别哭呀,你一哭,我就觉得好疼呀。”
上了赶来救护的车后,季平把徐然整个人抱在怀里,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却没有声音。
徐然抓着季平的领子,忍着疼,一点一点靠近,近在咫尺的是季平通红的眼眶,徐然颤颤巍巍地,抓过车里备用的军用单被,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掀被子把两个人盖在单被下面,然后季平就觉得嘴唇上一阵湿热,徐然温柔的咬着他的唇。
有眼泪滴下来,滴在两人的唇上,分不清是徐然的还是季平的。
季平再次颤抖起来,黑暗中,谁也看不到他痛哭的表情,哭的那样无措。
很冷,又很热。
徐然喘着气,贴着季平的脸颊在他耳边说:“平平,别哭,我会活着的。”
季平没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泪,使劲的点头。
看着徐然被推进手术室,季平这才感觉到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
他倚着墙,喘着气,季平喉腔里梗着一口气,但他没办法发得出来。刚刚徐然柔软的唇瓣,压在自己的嘴上,温柔又小心翼翼。季平想不明白自己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徐然来的自己身边八年了,他做了一个哥哥能对弟弟做的所有事,把自己生命里那些最温柔,最坦然的珍惜与亲人间的爱,都给了徐然。看着徐然从小小一个,长到如今英挺如剑的温柔少年。
他该怎么去消褪徐然那些不该生起的感情呢。
季平盯了黑洞洞的天花板一会儿,好半天,才抬起手臂遮在眼前。
徐然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两条腿盘在那里,有点驼背,他抿着嘴,看着背对着他面向墙壁的季平。他醒来的时候就没有见到季平,一连8天,这才见到了季平。徐然实在忍不住这沉默,下床去像小时候那样从后面扑上去,搂上季平的脖子,脸就搁在季平的颈窝。
徐然心里是害怕的,刚刚季平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虽然他就沐浴在那样明媚的阳光里,整个人却剔透成一枚翡翠,像一湖秋水,清澈而冰冷。
季平把徐然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示意他坐到床上去,拿过毛巾,放在热水盆里过了一下,再拿出来拧了拧:“我帮你擦擦身子吧,这段时间也不能洗澡。”
徐然坐在床边上,看着季平,腰板直挺挺的。
季平伸手,把徐然已经解开扣子的病服慢慢褪下,徐然因为突然接触到冷空气打了个颤儿,季平轻轻抚上那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心,皱成了一团。拿热毛巾小心地帮徐然擦着,冰凉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徐然滚烫的皮肤,每碰一次季平擦拭的力度就会减少一分。最后越擦越轻,直到季平停在那里,徐然想转头问他怎么停了,季平按住他,没让他回头:“别动!”
徐然没听话,他回过头,却看见季平发红的眼眶。
徐然裹着半件衣服,转过身和季平对坐,伸手抚上季平的眼睛:“因为我才这么难过的吧。”
季平没说话,就被一双胳膊直直的抱住了颈项,这个拥抱沉默又怪异,只有徐然湿润的脸是真实的,沾染在季平的脸侧。
季平的眼神黯淡了一秒,平声道:“放开。”
徐然没动,季平去掰开他抱着自己颈项的手,他掰开他就又抱,他扯开他又回来。几个来回之后,季平的脸色终于有点不好看,他厉声道:“徐然!放开!”
徐然顿了半天,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垂头坐在沙床上,不发一言。
季平拿出烟盒抵出一根叼着,摸了火机点燃。
徐然扬睫去看季平,缭绕的烟雾里,这是他最喜欢的人。
半晌,季平才夹着烟把烟灰弹了,开口:“我们谈谈。”
徐然偏过头,努力想笑起来,可是喉咙里却有咕噜噜的,憋不住的哽咽:“你讨厌我了吗?”
季平叼着烟,嗓音嘶哑的:“没有。”
“那你会爱我吗?”
季平鼻腔猛地一酸,把烟掐了,伸手去撩开徐然的额发:“我不会,也不能。”
季平说这话的时候红了眼眶,徐然看着,双手捧上季平的脸,他那些年轻的喜欢,温柔的喜欢,灿烂却不能再生长的喜欢,全都,全都淹没在了喉咙发出的巨大哽咽声里。
季平的眉头深深的锁起来,盯着徐然湿润的眼睛:
“我比谁都希望你开心健康的长大。”
“我是你哥哥啊!”
季平说不下去了,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也病了,他要怎么救他这个弟弟,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了。
“人的心,从来都最不听话。”徐然其实不记得他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喜欢季平的了,大概就是那些往日的年岁里,温柔、安慰、疼爱、相伴最后攒在了一起,让他难以分辨那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最初意识到的时候,徐然总是想逃脱,那是平平啊,他不断的鞭笞自己,后来那种情绪蔓延得太快了,他还来不及躲开就被吞噬殆尽,折磨又沉沦,坦然的接受从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不愿让季平知道,不想让季平知道。
季平知道会怎麽样呢,他不会有羞惭,不会有辩解,只会有痛苦。
最后,哪怕他这样小心翼翼,却还是在让季平痛苦。
这样的喜欢谁敢要啊?
不该冲动了去亲季平的,徐然微微一抖,声音也跟着发颤:“对不起。”
季平一滴眼泪没提防住就掉了下来:“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