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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徐然坐在房间的茶桌前,托着腮,一动不动。

      季平坐在他对面,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一动不动。

      李志在旁边站着,一会儿看看季平,一会儿看看徐然,叹了口气,一动不动。

      徐然张了张嘴,又闭上,没说话。

      季平扶额,叹口气,半响,抬起头:“哎,你想问什么就问呗。”

      “你当时去上学,其实是去了军校,寄回来的成绩单,包括各项证书都是伪造的。我和静姨去你学校看你时,也是你安排好的假象?”

      “是。”

      “现在国局动荡,你准备干什么?报国吗?”

      “是!”

      徐然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对于徐然的平静,李志有些不解,他疑惑地看向了季平。

      季平正看着徐然:“徐然,你给我听好了,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做好学生该做的,你好好学你的医,别的事想都不要想。”

      徐然没应声,过了会才问:“这次回来,住几天?”

      “三、四天吧。”

      徐然点了点头,走到季平身旁,伸手进季平的口袋,掏出了一个小方盒:“这是送我的?”

      “嗯。”

      徐然打开,是羊脂小玉牌,羊脂白玉籽料,水润油实。

      玉是好玉,只是这玉上的“平安喜乐”四个字一看就不是名家之手,是季平自己刻的。

      徐然当即拿出来,贴身挂着。

      正值夏日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温柔丰美,风里简直是浸满了荷香,拂过便是清香。

      骄阳当头的燥午,蝉鸣隔了窗仍是聒噪得很。

      季平被叫去屋里陪着季衡练字喝茶。

      大约两个时辰,徐然就看到季衡走了出来。

      书柜散出一点木头的香气来,季平趴在书桌上,胸口微微起伏的睡着,睫毛下垂,像是做着了什麽好梦。

      年轻的睡颜,轻柔的阳光,做了好梦而微抬的唇角。徐然走过去,坐下,也趴下,与季平面对面。

      徐然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去触了季平的眼睛。

      窗外一阵阵白光无声的洒进房来,徐然干脆伸手覆在了季平的眼睛上。

      烟卷在火苗跳跃下燃起来,烟雾缭绕的好看,季轩咬着烟站在书房门口,与徐然对视着。

      徐然掏出块帕子,盖在季平的眼睛上,起了身,走到季轩的身旁,带上了门。

      “能聊聊吗?”徐然皱着眉,目光对上他面前的人。

      话落,季轩便抿唇笑了:“能啊,聊什么?”

      季轩看着眼前的荷塘:“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我是夏天来家里的,那天恰巧也是我母亲的生日,他就在这荷塘边摘荷叶,说是要吃冰碗儿,却在见着我和母亲后变了脸色,”季轩打量着周遭的莲叶满池、葱茏碧绿,可他的声音却如沉了海底去的那种冰冰冷,“我的母亲是死在这个荷塘里,那天下着雪,我的母亲拉着我当着他们母子的面跳下了荷塘,我当时在想要真死了,也算一了百了了。”

      “我没心思听你说这些,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骂了我什么,我便对他做了什么?”

      季轩的母亲是跟了季衡之后,有了季轩后从窑子里从良的,季平那个时候十来岁皮的很,会骂什么话,徐然自然能想得到。

      只是季轩说“他骂了我什么,我便对他做了什么”让徐然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他的平平当时会有多么绝望。

      徐然盯着季轩的眼睛,他那眼睛里面空空的,一丝神采也镀不上:“你后悔过吗?”

      “这话你得去问他,他后悔过吗?若非他的恶意中伤,我的母亲却重病?他若不咄咄逼人,我又岂会如此对他!”季轩闭上了眼睛,在睁开眼的时候笑了下,“在来季家之前,我是真心想做一个好哥哥的。”

      徐然一时间没了话。

      季轩重新点了根烟,他朝徐然笑了笑:“你信不信,我现在能让我那好弟弟发疯?”

      “什么?”徐然顺着季轩看的方向看过去,就见着季平正在往荷塘这边来,下一瞬就被季轩拉扯着一起坠下了荷塘。

      徐然挣扎上往上游着,却被季轩死死地拽着。

      拼着浮出水面的一瞬,就看到季平跑过去,跳了下来。

      徐然给季平换衣服时,季平还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微微的发着抖。徐然给他换好衣服,伸手
      抱住了季平:“没事的,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李志风风火火冲进季家正厅的时候,季轩正跪在季衡的旁边,后背朝人,李志想都没想上去就是一脚,那一脚力大得直接把季轩踹跌在一旁:“你他妈还是人吗?!”

      李志正打算补第二脚,被后头赶上来的季母给制住了,她拉过她,冷静道:“没必要了。”

      季衡在旁气得直抖,撇过脸不想说话。

      李志挣开季母的手,伸出手指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季轩:“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想干什么?”

      季轩听罢却低低的笑出声,他侧过身,神情平静:“静姨说的对,没必要了。我妈已经死了,这不是他季平疯了还是死了能改变的,我想要的不过是心理上的一点快感罢了。”

      徐然牵着季平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神情厌恶的季衡,被季母制着的李志。

      最后是跪在一旁的季轩。
      他好似已经挨了许多打了,头低低的垂着。

      季平的手冰凉又濡着汗,他紧紧的拉着徐然的手。

      最后,季衡这次没能再忍季轩,让季母把他送出去,再别回季家来。

      在梦里,阳光纹丝不动,哪里也没有云。季平一个人坐在荷塘旁,安安静静的看着,出来眼前的荷塘,四周都是空落落的一片白,除了他,竹板凳,什么没有了。

      季平抬头,看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跑过来,那孩子眉眼弯弯,他笑得乖乖的跑来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竹凳子,小孩子坐在上面,然后糯糯地喊了他句:“平平。”

      就“平平”两个字,季平就听到了树叶被夏风撩拨得呼啦啦的声音,周围再也不是空荡荡的白,周围是阳光,有清甜的荷香,有夏日的蒸腾,还有小孩子拉着他的手说:“平平,你别害怕,我什么时候都陪着你。”
      梦里徐然把恐慌空洞带走,又把夏天带来。
      季平去看他,他就笑得那样乖巧可爱。

      处暑一过,燥天儿便慢慢地消减了。
      小荷园花廊子前头的那池子里,荷花仍是开得温柔芳美,大朵荷叶上晨起便滚着露珠,旁桥池里的锦鲤都是养了好几年的白写、秋翠、昭和三色。

      徐然拿着大扇子拿起来给季平扇,时而也给自己扇两下:“我当时其实是害怕的。”

      季平撇嘴笑了,漂亮气儿盛的:“怕我真的疯了?”

      徐然伸手去捋季平额角的头发,“你怎么这么热啊,汗流不停了都”说完把扇子的风向,都给了季平去:“不怕你疯,怕你心里难受,就那么一直难受下去。”

      “你当时被拉进水里时害怕过吗?”

      “怕,怕的不是会死,季轩他求的是释怀,不会真的拉着我去死,可我怕你难过的。季轩的母亲,还有我,哪一个都是无辜的,我怕你难过,怕你永远无法释怀。你疯不疯,我都不害怕,无论怎样我都是陪着你的。”
      看了徐然好半天季平才开了口,声音沉在夏日的风里头,还是那样好听的声儿:“从前在这荷塘旁,我总是难过的,倒是没想到有一天能够平静地坐在这里。”

      徐然先凑过去吻他,唇瓣厮磨,舌尖相抵,然后在接吻的空隙里哼笑了接:“不是因为有我吗?慵闲无一事,时弄小娇妻。”

      被吻的那个突然就炸毛了,离了点儿距离,呼吸还是吻后的不平:“徐然,老子要生气了啊!”

      徐然好笑的去顺他的毛:“时弄小哥哥,成吗?”

      季平一边被徐然吻和一边去掐徐然的腰,还不忘瞪他:“你给我闭嘴。”

      半夜被雨声吵醒的时候徐然就直觉季平肯定早就醒了,转过头后发现果不其然,季平正看着天花板发呆。

      徐然缓缓的坐起身,把两腿伸直靠近季平坐着,捏捏他的手:“怎么了?有没有哪不舒服?”

      年轻的时候受的大大小小的伤,年老了自然会反馈在身体上。

      徐然自问自己把季平照顾的很好,可阴天雨天时自己早年间的那些伤口都会酸疼,更何况是季平。

      “战场上的风,太冷了。”季平喃喃低语,“太冷了...”

      冰冷的战壕,还有风干的血渍,一片,覆盖着一片,风吹过,刺骨的冷。

      徐然知道,季平大抵是做了过去的梦,他伸手轻柔很仔细的用手指滑着季平脸的轮廓:“没关系,你的血是热的。”

      季平听到这句话缓缓闭上眼。
      “我的,也是。”徐然抱紧了季平,季平往他怀里缩了缩。
      两个人的心跳重叠。

      季平第一次觉得冷是李志的伤势。

      徐然跟着医生赶去救治的时候,不知道是李志和季平。

      季平捂着李志还在渗血的腹部,神色慌张,脸都白了。

      徐然看到时反而更担心季平,他的平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如果李志有个什么意外,季平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李志腹部的血已经淌在了担架上,他疼的厉害,反而特别清醒,他看了一眼徐然:“你来干什么,回去!”

      季平这才注意到除了一位医生,另一位是徐然。

      徐然熟练地帮着清理着伤口:“我知道你大概要说和李志哥一样话,让我回去,可我是跟着金医生来的,他是我的老师,我只听他的。”徐然戴上手套看了下伤口,开始低头清理伤口,消炎,“而且我也不觉得我应该回去,战地医生也是医生,我会做的很出色。”徐然手下加速快速地缠好了纱布。

      徐然和金医生合力把担架上的李志送上了车,季平手抽回来一看,已经满是血了。

      徐然拉过季平的手,帮他擦干净。

      去了医院,徐然给李志输了血,季平就靠门框上看着。

      刚要睁开眼的人不适应长久黑暗之后的光亮,拿手遮了眼。季平转头一看,徐然正在他旁边睡着,脸色还有些泛白,被子大半儿都在自己身上,季平把被子给徐然盖好。

      这动静把徐然弄醒了,低头看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再转头看看已经醒了,正在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季平,突然觉得很好笑。

      “你笑什么?”季平刚醒,说出来的话像是耳语。

      徐然身体里刚失去那么多血,说出来的话比季平声音大不到哪去:“平平,你平常都是这么看人的吗?”

      “不是。”

      忽而个把身子侧向季平,用尽力气撑起左胳膊,托着腮,居高临下的望着季平:“那是为什么?”
      季平抬眼看着他:“不知道。”说完就要起身。

      徐然伸手抱住了季平:“再睡一会吧,李志哥这会不会醒的。”

      季平这会没有半点睡意,他侧过身看向了徐然:“这是第几次了?”

      “记不清了。”

      “除了学医,还学了别的吧。”

      “嗯。”

      徐然以为季平会训自己几句,准备好了挨训,结果季平只是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听到季平说:“也好,你也该学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枪勇敢的杀死对面的敌人,我们不能死在日本人的手上。”季平闭上眼睛,“战场的风太冷了。”

      徐然盯着季平看了一会,开口:“我们待会去照相馆拍照吧,除了全家福,我们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合照呢。”

      季平睁开眼睛,伸手刮了徐然的鼻子:“行啊。”

      照片上,是没有间隙的并站在那里的季平和徐然。

      去拿照片的那天下雨,徐然看着屋檐外的瓢泼大雨:“李志哥要着急了吧。”

      季平靠着照相馆的门一边看着倾盆而下的秋雨,伸手接了两滴屋檐上掉下来的雨滴,雨滴聚集在他的掌心,然后渗入他的掌纹,消失。

      徐然拿出照片,跟老板借了支笔,在两人的合照背面认真地写着。

      “写什么?”

      “心愿。”

      “什么?”

      “守得云开见日出。”

      对面的季平看着他,眼神瞬息万变,但不能否认的是,季平眼里所散发的那希冀的光芒,像是雨帘中出现了一道阳光。

      季平笑开,然后把徐然拉起来,给他整理了衣领:“嗯,守得云开见日出。”

      徐然将照片贴身收好,把外衣脱下来,罩着季平和自己:“走吧,李志哥该等着急了。”然后拉起有些愣神的季平奔入了瓢泼大雨。

      雨逐渐小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无声细雨,轻轻洒在北平的青石板。

      季平去打热水,徐然留下来陪着李志。

      徐然伸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李志:“给你的。”

      李志伸手接过看了看,是季平的单人照:“这么大方。”然后笑了笑接着说,“照片总归是永恒的,人在不在身边,都不影响的。”

      “说什么晦气话呢,平平可说了,咱们都不能死在日本人手上。”

      李志看了一眼徐然:“你也打算报国了。”

      “报国是信仰不是吗?”徐然戳着李志的胸口:“我这里,流淌着的,是跟你一样,和平平一样的血,它是热的。你不会让它冷却,平平不会,我更不会。”

      没有人相死,你不想,我不想,所有的中国人都不想!

      可是战争总会有人牺牲,,为这片土地倾洒热血的人,不止一个。

      所以啊,即便是向死而生,他徐然也是要陪着季平的。

      说的好听点多一个人中国就多了些胜利的希望,说的自私点徐然没办法让季平一个人在战争上吹那样的冷风,他总是要暖着季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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