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76、罪己诏

　　夜已过半，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帝京城内外却是是一片灯火的世界。这一次，百姓们虽紧张却不至于惊惧，皆因有陛下和羡阳公坐镇京城，有他们在，玄龙也就在。
　　五城兵马司府衙
　　城外战局激烈，云归却稳坐在桌案之后进行最后的部署。他已经换上一身坚硬铠甲，英朗的面容透露出杀伐果决：“这次，我要你们活捉贺兰闳。待他们全部进城后，所有人立即实施包围，只留下通往皇宫的缺口。”他给贺兰闳安排好了，皇宫，就是他最后的折戟之地。
　　“是！”
　　府衙内外人影重重，云归转头看了眼沙漏，最多到天亮，贺兰闳就进城了。
　　夜风飒飒，熙澜凝视空中许久，转身走回了御书房。在书案前坐定，她从暗格里取出一份空白诏书，亲自用镇纸铺平，又拿起墨条细细地研起墨来。
　　待觉得墨差不多了，熙澜提起狼毫蘸墨，神情庄重了许多。“城歌。”她头也未抬。
　　她的话音刚落，从檐下倒吊出一个人来，正是城歌。“从现在起，不许任何人靠近御书房，包括你。”
　　城歌见她态度如此端庄严肃，还是从不多问，“是。”
　　四下里一片寂静。烛焰轻轻晃动着，映在墙上的阴影更显夜色幽深。熙澜提起狼毫，不需多想就直接开始写诏书。
　　“朕登基至今三载有余，天下格局大变，大齐亦几经沉浮。”她郑重写下，“其时举国内外交困，内有百姓饿殍遍野，外有强敌数次进犯，更有外戚叛臣谋权篡位，朕难以担此重负，更难扶将倾之大厦、挽既倒之狂澜……”
　　“……若毫无作为，恐日后难见先帝于九泉之下，故朕虽不才，亦须为国事奔波劳累，清算贪官污吏、肃清朝政；又有先靖国公世子叶云染呈送联名信一封，是以加开恩科、选拔新官……余以为，星星之火终可燎原，此等治世之才便是朕留予国家之火种……“
　　灯焰将熙澜的身影映得高大笔直，她眉头紧锁，腕下笔力千钧，“质子云归，虽为北燕所出，然其多次为朕谋划奔走，麾下玄龙抗敌御侮，护佑大齐江山子民，此功此情，足以托付……”
　　“……家国天下，民贵君轻，唯千万家存尚可为国，唯百姓安在方可为家，非一朝一姓可以完概。朕深知已辜负先帝与百姓期盼，无颜再见天下，今禅让于羡阳公燕云归，年号承朔。承袭正统，皆从其朔。大齐国号，自此后不复存在。”
　　落下最后一笔，熙澜凝视了这份诏书许久，陆瑶的笔迹她已经模仿得很像了。若有来生，她只想做自己，再不是谁的影子替身。真正的陆瑶就替自己活着吧，她这边要功成身退了。
　　她搁笔起身，双手郑重拿起玉玺，缓缓地盖了下去。蜡烛将要燃尽，流出的蜡泪却被烛光照得熠熠生辉。外面的动静又大了许多，想是贺兰闳攻进城了吧。
　　天色将明，皇宫内外人人都绷紧了一根弦，唯有熙澜脸上挂着一抹轻松释然的笑，拿起诏书一步一步走出了御书房。
　　见她好不容易出来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城歌立刻迎了上来：“陛下，贺兰闳攻进城了。”
　　“嗯。”熙澜脚下不停，面上也没什么表示，城歌看她要回去也跟着她往回走：“陛下，臣虽领命守卫整座皇宫，但皇宫一有玄龙拱卫，二来臣的使命是只守陛下一人，直到叛贼拿下，臣定不离陛下一步！”
　　熙澜倏地停下脚步回头，“是云归让你这样做的？”
　　城歌不防她突然这样，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燕公子这样叮嘱过，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专来找过我，和我说起了一个预言。”
　　“预言？”熙澜瞳孔猛地一缩，又听城歌说道：“燕公子说胡苏前辈前不久曾来信，有咒术预言您将有大劫，所以他出宫的这段时间，由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直到他回来。”
　　熙澜有一瞬间茫然无措，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厉声问他：“你把师父的信给他看了？”
　　城歌被她的如此反应吓了一跳，她从不对自己疾言厉色，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在意？“当然没有，我是直接把信拿给你的！”
　　“那……”熙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突然想起当时自己刚看完信就被云归叫去，还有当时那几乎是立刻出现的小太监……
　　原来他都知道了！ 熙澜抑制不住自己往下想，“云归啊云归……”她似悲似叹，真不知自己该不该恼恨，这般一路共患难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今天这地步呢？
　　天亮，城破。贺兰闳一路看来，帝京城的防卫果然声势浩大却内里空虚，只要一出手便再骗不了人。有玄龙又怎么样，不过寥寥无几而已，也并非无敌。
　　“杀！”对面玄龙军的队伍一眼可望到尽头，叛军这边一路攻来气势如虹，两厢交战在一起，便如沸水滴进了油锅翻腾起来。玄龙实力确实厉害，可叛军这边也是不俗，为打帝京更是精锐尽出，即便玄龙以一当十也难以抵挡。
　　双方胶着在一起，叛军攻势顿时被遏制，再难前进。
　　“该死！”贺兰闳心头有些焦急，想不到敌人竟这般难缠！他身旁的将领清楚再拖下去形势对他们不利，“丞相，为今之计，当以包围敌军将其消灭！”
　　贺兰闳抬起手挥下，将领立刻转而对旗手点头，旗语一变，队伍立刻呈包抄之势像潮水般向玄龙涌去。看着黑压压的人潮铺延开来，云归站在旌鼓楼台上一眼就看到了贺兰闳。
　　“主上，一切都准备就绪。”苍龙统领走到了他身后。云归抬头望了望皇宫的方向，“走！”
　　天已大亮，熙澜却对此浑然不觉。杀伐的喧嚣都远去了，熙澜坐在密室里，头顶被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笼罩，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坐在床榻上，手边的每一样物件都是她一直以来的珍藏。兰花彩灯、淡紫玉玦、还有……故人画像。
　　“哧——”她擦亮了火折子，另一只手拿起画像打开了它。母亲的容颜近在眼前，熙澜却透过画像看到了另一张脸，一个执笔认真作画的少年侧颜。
　　火舌肆意地舔舐着画纸，母亲的脸和少年的脸都不见了。熙澜早已没有了泪，她又提过兰花灯，精美绝伦的花灯很快也步了画像的后尘。玉玦也是云归给的，不过没用过几次，想来他留着还有用，也不算什么念想，就留着罢。
　　今日是三月二，距离去年正月初八一共过了一年零五十三天。这是她拿着罪己诏出密室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