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真知灼见否

3、二

　　早上的太阳还不算毒辣，偶起一阵儿和风带来丝丝凉爽，更带来满池荷香。
　　那一池粉荷昨天还尽是花苞，今早就已经竞相开放，一朵朵怒向娇阳，上附的水珠一颗颗滚圆，更为花朵添了些媚态。只可惜，边上的人丝毫也没打算安静下来好好观赏。
　　一个穿灰蓝色窄袖长袍的少年急急忙跑近，环着一棵成年男子手臂粗的绿柳绕了一圈，璇又穿过靠里的假山，笑嘻嘻离开。
　　俄儿，少年离开后又跟上来三个人。最高的一个同前边的少年一样，同穿灰蓝色窄袖长袍，只是他的长袍上绣有水波似的暗纹。
　　较矮的那个少年则是一身的月牙白，不甚挑眼。倒是跟在高个子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女一身桃粉，梳了个飞仙髻，一旁池子里的荷花有些映衬。
　　月牙白突然停下，转身看着高个子，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二哥，你背我好不好。”宋赫上前一步，扯了扯杨彧灰蓝色的衣角，扬起稚嫩的脸庞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杨彧，尽管已经是十五的少年，声音却依旧奶里奶气、软软糯糯的，听着叫人舒心。
　　在杨彧面前宋赫永远都是个孩子模样。
　　“你走开，彧哥哥只背我，哼！”宋清绵嘟起嘴巴，伸手推了宋赫一把，人小劲儿大竟然把他给推倒在地。
　　见状，杨彧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肉脸，笑了起来，如沐春风萌化人心。
　　“阿赫已经十五岁了，再让我背，阿慺知道了肯定又要笑话你。你不是最不愿意让阿慺笑话的吗？”
　　“可是我，我喜欢二哥背我，才不要管贺慺那个家伙怎么看呢！”说完，少年水嫩嫩的脸霎时变得粉红。
　　“你不许喜欢彧哥哥，彧哥哥是我的，以后要做我的驸马，你走开不许来与我抢！”宋清绵一听，一张稚脸鼓的满满的，眼睛也瞪的老大，抱着杨彧的右手就往旁边拖，想让他远离宋赫。
　　杨彧则是闻言一怔，随即脸红，眼神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清绵，不可胡说！”
　　“就是，你少乱说了，你这么凶巴巴的，像个市井泼妇一样，二哥才不会做你的驸马呢！”说完，宋赫从地上爬将起来，也想去拉杨彧的手。
　　“我才不凶，彧哥哥一定会做我的驸马的……”语气倒是肯定，只是说着说着，宋清绵却兀自扁了嘴哭了起来。
　　“宋赫，你小子又欺负清绵是不是！”
　　“与你无关，滚一边儿去！”
　　“慺哥哥……呜呜呜~~~就，嗝~就是宋赫欺负我，他要抢我的彧哥哥，不让彧哥哥做我的驸马啊――”
　　“好了好了，清绵乖，不哭，有慺哥哥在呢，我这就去帮你收拾他！”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语罢，贺慺大跨步走到宋赫身边，准备动手。
　　“好了，阿慺别闹了，阿赫不过与清绵闹着玩而已，你就莫要再火上浇油了！”
　　“彧哥哥，你帮宋赫说话啊……是不是不要绵绵了？哇呜呜呜~~~”见着贺慺在，宋清绵也更加卖劲儿的哭起来。内心却转的飞快。
　　敢与我抢彧哥哥，今天非让贺慺收拾收拾你，哼！
　　“我，不是，我……清绵别哭了，我只是，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对一个才及自己腋下的十三岁少女却结结巴巴起来，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只是不停地抚着宋清绵的头顶，以示安慰。
　　可是杨彧越发安慰，宋清绵却哭的越起劲儿。每次只要她一哭，杨彧就总会手足无措，一点也不像往日里端庄可亲，温文尔雅的少年。
　　“都在闹什么！”
　　一个沉厚的声音响起，宋清绵的哭声就像被人生生掐断，顿时场面就安静了下来。
　　是昨日才行了弱冠礼的萧凛。
　　“大哥。”杨彧，宋赫，贺慺三人齐齐喊出声，随即规规矩矩地站好，方才的顽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倒乖巧的很。
　　“凛哥哥。”呆滞了片刻，宋清绵弱弱地喊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捱他一记可怕的斜睨。
　　说来，正向他们走来的萧凛，不仅仅是宋清绵害怕，就连最顽皮，天不怕地不怕的贺慺也怕他的紧。
　　即便不说话只消看自己一眼就足够震慑人心。不仅仅是来自于年纪上的差距，更来自于他不怒而威的气势与不苟言笑的脾性。反正长了这么大，这群孩子除了杨彧不可知外，就没有人见过他笑，哪怕假笑也没有。
　　“你也十八有余了，怎还由着这群孩子胡闹！”
　　“是，阿彧谨遵教诲！”
　　“别只嘴皮上应承，整日里却只知道与他们几个顽童打作一团。阿桓已经去了，如今舅舅只你一个儿子，切不要叫他失望才是！”
　　“……”
　　“是！”
　　听到阿桓二字，杨彧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直，脸上也退了血色，一片苍白。沉默了良久才回应，可是吐出的字却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有些虚无缥缈。
　　“好自为之吧！”掷下这句话，萧凛瞥了一眼贺慺，转身离开。
　　挨了一记眼神，贺慺只觉在这大夏天里浑身都有些发冷，尤其是被盯过的地方，好一会儿才散去。
　　“你们自己且去玩闹吧，我带清绵回去！”说完兀自离开，脚步带着些许虚浮。
　　“彧哥哥等等我！”清绵也顾不得再斗嘴，抬手把眼泪一擦追了上去。
　　“哼！”睨了一眼贺慺，宋赫不屑的一哼，随即也转身离开，只是心里却始终念着杨彧有些失魂落魄的表情！
　　看着离去的众人，贺慺无奈地耸了耸肩，再看着宋赫离开的身影，不知是笑还是无奈！
　　“彧哥哥，以后清绵乖，不和宋赫吵架了，彧哥哥不要伤心好不好！”
　　“嗯！”杨彧敷衍着回应，心思却早已飞远，回到了十二年之前。

　　“哥，哥，我们去猎鸟好不好，我听栓子说他们在宝鸡山猎了好大一只鸟，我们也去好不好？阿爹都说了，哥的箭术了得，我们去的话一定比栓子他们还厉害！”
　　“可是阿爹说了今天不许出去，要在家里呆着！”
　　“哥~去嘛去嘛，反正阿爹要明天才回来，我们出去了他也不知道啊！”
　　“不行，要是阿爹知道我们出去了，还是去宝鸡山猎鸟，他肯定不会轻饶我们的！”
　　“哼，这儿也不让去那儿也不让去，天天就知道让我们呆着家里，无聊死了。”
　　“好了，别抱怨了，今年年底我们就能回帝都，到时候有一大堆儿人陪你玩，可不好么！”
　　“你又骗我，文月姑姑家的不过三岁多些，皇后婶婶生下的也是三岁多些，话都说不清楚，我才不和他们玩儿呢！”
　　“怎么，我家阿彧还学会挑剔了？”杨桓弯下腰，右手按着杨彧的脑袋笑道。
　　“哼，你不陪我去宝鸡山猎鸟，我才不和你说话！”杨彧拍开杨桓的手，往椅子上一坐开始生闷气。
　　六岁的人儿，一双手环抱在胸前，奈何杨桓怎么逗弄他就是不理会。
　　“对不起了阿彧，我答应了阿爹，所以实在不能陪你去了，等阿爹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去可好？阿爹的箭术可比我厉害的多得多，别说鸟了，就是老虎也给你打来……”
　　“哼，我才不信，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幼儿么，你们总是骗我，我才不信你们。”
　　“哥哥与阿爹何曾骗过阿彧？”
　　“还说没有，你们说等我长大了阿娘就会回来看我，可是我如今都这么大了，阿娘也从没回来过。”
　　杨桓一听脸上的笑意霎时退下，取之以淡淡的悲伤。
　　“我都问过栓子了，他说阿娘这是已经死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无论我长多大都不会再回来了。哼，我也不稀罕，反正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阿彧――”你可知阿娘是难产而死？
　　“你不陪我去就不要来烦我，我不想见你！”说完杨彧把头一扭看向一边，不再理会杨桓，以及他眼里泛泛的水光。
　　“阿彧――等你再长大些阿爹就……”
　　“阿爹阿爹，我才不要信阿爹的话。你以为我小不知道么，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阿爹就只宠你一个，每次看到我只会对我凶，从来也没有对我笑过，也从来不抱我，可是每次都会夸你……”
　　“阿彧，你千万不能这么想，阿爹他其实很疼你，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哼，我才不信，他一点儿也不疼我，我肯定是他捡来的，就和毛家的二狗子一样，他就是捡来的，他爹也是总对他凶从来不抱他对他笑，我肯定也是捡来的！”杨彧越想越是伤心，明明眼泪已经在边缘打转了，他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强撑的模样实在倔强却又让人心疼！
　　“阿彧――”杨桓不知该如何劝慰，毕竟自家父亲确实因着娘亲的死耿耿于怀，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杨彧，他娘也就不会难产死去。
　　这些年，他又何尝好过？
　　“你出去吧，我讨厌看见你，你且去找你的阿爹吧！”
　　“阿彧――”
　　“你出去！”
　　“好，你且先歇着，我去做些你爱吃的！”
　　可是杨桓甫一离开，杨彧站起身擦了把眼泪就溜出了门。
　　杨彧带着栓子送的弹弓，往口袋里装了许多石子独自一人来了宝鸡山，小小的人爬了许久才进到山林深处。
　　已经入秋了，林子里不免有些肃杀，除了青松依旧绿，其他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可即便这样一副萧瑟的光景，也未能祛除夏日的暑热，夏蝉也还在做最后的嘶鸣。
　　在林子里走了许久也不见什么大鸟，更是连山鸡也没见到一只。天色越来越晚，偶尔一阵山风直灌衣襟，冷的厉害。加之又是一个人，杨彧越发害怕。
　　心里一面懊悔不该不听杨桓的话，一面害怕自己是否会遇到不测。听栓子说这山上不仅有吃人的野猪还有豺狼！
　　“阿爹，哥哥！”杨彧终于忍不住叫喊起来，可是山谷里回响的除了自己的声音再无其他，哪怕一声鸟叫也没有，这个世界安静的就好像只剩下他一个。
　　杨彧不再走动，坐在一块石墩上抽泣起来，一开始只是双肩颤抖着，不出声的抽泣，后来则是大哭出声。山谷里回荡着的全是他的哭声。
　　“阿彧――”好像有人在叫他，杨彧仔细辨听，终于停止哭泣，而那声声叫喊也清晰起来。
　　“阿彧――”
　　“阿彧，你在哪里？是你吗？”是杨桓的声音！
　　“哥哥，哥哥我在这儿。”杨彧嚯的站起身，双手搭在嘴边大喊起来，许是因为方才的嚎啕大哭嗓子有些许哑了。
　　“我在这边，哥哥――”
　　“你呆在那里别动，我现在就过来！”
　　“好，我知道了，哥哥你快来，阿彧害怕……”知道杨桓就要来到自己身边，杨彧的心里欢快如泉涌。
　　等了许久，杨彧终于看见了从一棵老松树后向自己走过来的杨桓。
　　“哥~”杨彧一路跑过去投进了杨桓的怀里。
　　“阿彧――”
　　“哥……”颤抖着身子，杨彧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杨桓苍白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等杨彧哭够了才带着他下山往回走。
　　走了许久快至山脚，杨彧发觉杨桓的手越来越冰冷，不禁发问，“哥，你的手好凉啊，你冷么？”
　　“嗯，有些冷！”
　　“那我把衣服脱给你穿好不好，我不冷！”
　　“不用，我们走快些吧，天就要黑了。”
　　“嗯，好。”杨彧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想要借此将自己温度传给他，可谁知才一转身，杨桓那边却将他拉的跌倒在地。
　　“哥！”
　　原来是杨桓直直倒了下去。脸色白的有些发青，两片薄唇紫黑紫黑的，身子也不停地在颤抖。
　　“哥，你怎么了？哥哥，你别吓阿彧，哥哥~”
　　“阿彧乖，扶我起来！到那边的石头处去。”杨桓强撑着站起来，虚弱不已，声音也小了许多。
　　“好，阿彧扶你起来，阿彧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有事！”杨彧使尽全身力气将杨桓搀扶起来，朝不远处的由两块巨石围聚在一起形成的凹陷处走去。
　　“阿彧，哥哥有些冷，想要睡一会儿，我怀里有些吃的，你自己，自己拿着吃……不要乱跑，等明日阿爹来，来接我们！”
　　“好，我都听哥哥的，你睡吧，我守护你，我再也不乱跑了！”杨彧抱着浑身发抖的杨桓，声声答应。
　　他守在杨桓的身边等着他醒来，可是直到第二天天大亮，杨文忠带着人来寻他们，杨桓也依旧没有醒，且这一睡就成了永远。
　　后来杨彧才明白，杨桓也和自己的娘一样，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会再有人背着自己到处跑，不会再有人为自己做好吃的，不会再有人为自己亲手编风筝编得手破血流，更不会有人在打雷下雨的日子抱着自己，亲抚安慰……以后都不会有了！
　　最爱自己的人永远的离开了！
　　杨彧不止一次在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去宝鸡山，也许杨桓也不会被蛇咬伤中毒而死吧！可是如何能有如果。如果，如果，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那之后，杨文忠丝毫没有责备他，但是却与他越发疏远。加之自己也深感自责，更是一反以往，再不闹腾，变得循规蹈矩，温文有礼。
　　现在的杨彧已然活成了杨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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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耽美文，文笔不佳还望各位多多包涵，我会努力的，希望能让我笔下的每一位都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