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不长命》淳于歌

49、战役

　　两个人走到偏僻处的角落，远离了人声。骤然安静的环境让周小安鼓噪的心跳越发明显。
　　他紧张地捏着手掌，指尖已然一片冰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到心脏。

　　舱板上排布着引领航向的信号灯，闪烁的灯光在周小安脸上有规律地划过。
　　“那个……咳咳。”原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周小安却发觉那些话始终堵在喉头，好像语言障碍突然又回到他身上，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夏长生看见他的手在发抖，便伸手握住，轻轻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周小安喉间发干，他舔了舔嘴唇，那股表白的冲动在夏长生温柔耐心的目光里就这么悄然平复。

　　这是最糟糕的时机，周小安乍然清醒。
　　此时开口，这份感情只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夏长生爱他，他确信。可这份爱的性质，也许并不如他所愿。
　　如果真的说出口，夏长生甚至可能会接受，但那大概不会是出于爱情。

　　他们之间的因果纠缠太复杂，也许现下的状态反而是最简单的。当初明勾暗撩，雄心勃勃地要得到这个人的心。对方的态度却始终如一，没有半分改变。
　　周小安清楚，自己早该看清。此刻的忽然退缩，原来是因为那份爱恋不知不觉积淀如海，不愿再让眼前的人多背负一丝一毫。

　　微凉的指尖在宽大的手掌中渐渐回暖，周小安低头，轻轻勾唇，何必这么贪心呢，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小安，”见他低着头沉默许久，夏长生有点担心，“你想说什么？”

　　周小安抬头，脸上是洒脱的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他抱住夏长生，埋首在对方肩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长生。”
　　“嗯？”夏长生回抱住他。
　　我喜欢你。无声的言语在心中响起，就当说过了，周小安没有应声，只静静地与夏长生相拥片刻，短暂的十分钟就已经过去了。

　　“走吧，去训练。”他放开夏长生，尽量没让对方发觉缓慢动作里的眷恋。
　　周小安走在前面，夏长生看着他的背影，把手抚上心口，看来那急促的心跳并没有遭发觉。
　　方才那样的氛围，夏长生再不明白周小安的心意，那就是傻子了。他无法否认自己期待着周小安说出那句话，却又在对方欲言又止时忐忑不安。
　　他只是害怕，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得到这份感情呢？

　　太空基地的训练再次开始时，地下工事里，全球网络短时间全部开放，可以使用手机的人通过手机软件进行“是”与“否”的投票，无手机的人群就在公共大厅里的触摸大屏上投票。

　　尼克斯的讲话结束之后，地下工事陷入了短暂的骚乱，曾经将外星人视作谎言的人偃旗息鼓，绝望地奔入地下工事。
　　没有进入地下工事的人里，有一部分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姜晟再次发布全球演讲，告诉人类各国首脑商议后的决定——把战争的选择权还给全地球人。
　　“对话是在平等中产生，”姜晟将决定宣布之后，继续道，“伊兰人提出的条件，叫做投降，对方亦不相信我们的示好。没有信任的谈判，是毫无意义的。人类文明历经磨难，我们可以被打倒，但绝不主动屈膝。这是星际事务部的态度。六小时后，我们会宣布投票结果。”

　　软件后台，控制室的大屏幕上，两个数字在飞速变化。其中一个数字以绝对领先的优势继续向上增长，即使在投票进行到第五个小时时这一趋势也没有丝毫改变。
　　最后半小时，数字的变化速度逐渐放缓。
　　倒计时十分钟时，每隔几秒数字才会有所变化。

　　控制室里的人盯着一红一绿的两个数字，叹了口气：“真是完全不意外。”

　　倒计时五分钟。
　　地下工事里，隔间里的人凑到一块交流着。
　　“你们投了什么？”
　　“当然是打，还有疑问吗？”
　　“肯定会有投不打的。”
　　“有，但绝对是少数。笑话，那什么伊兰人，他说放过我们就放过我们？谁相信侵略者的话谁就是傻子。”

　　“可是，如果打输了呢？”
　　“说实话，赢的几率很小，但输了咱也认命，至少死也要死得坦坦荡荡。”
　　“不错，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咱们会这么想，但不能保证全球人都这么想。”

　　倒计时一分钟。
　　“结果快出来了。”
　　“呵，要是最后不打，等那群伊兰人来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等着吧，和我一样想法的绝不在少数。”
　　“我家里有人在军队，据说他们主战派占多数，这种窝囊气谁乐意受？”
　　“咱也算见证历史了，谁能想到打工人终于实现不用上班的梦想那一天，原来是文明的终结日呢？”
　　“彼此彼此，打工人实惨。”

　　有人语带哽咽：“可我的孩子才三岁，都没来得及长大。”
　　旁边一位年轻女人拍拍她的肩：“我们会保护他们到最后一天的。就算仗打输了，也并不代表人类文明会彻底毁灭。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没错，几十亿人联合起来，难道还斗不过他们，别灰心。”

　　“叮”的一声在地下工事里响起，意味着投票结束和最终结果。
　　几秒钟后，轻柔的机械音回荡在每条狭窄昏暗的走廊。
　　“投票最终结果为：主战派五十四亿七千二百八十九万六千五百九十七，主和派四亿七千零四十四万四千六百七十八人，弃权十六亿三千五百八十九万七千五百二十三人。同胞们，我们共同选择了人类的未来，我们会并肩携手，战斗至最后一刻。人类，绝不屈膝。谢谢你们。”

　　反战的人不在少数，但最终的结果已经注定。
　　全球地下工事的狭窄甬道里，每个人都暗自为遥远太空里的战士祈祷，祈祷他们可以凯旋，祈祷所有人能够再次看见冲破地平线的曙光。

　　头顶是亮着顶灯的天花板，人类抬头时，没能再看见蔚蓝的天空和闪烁的星辰。

　　投票结果三分钟后传到基地，彼时特别行动处的队员们已经结束紧张的训练，回到战机里等待指令。
　　丁上校站在机舱里宣布完结果，便默默坐到一边随他们一起赶赴前线。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表示意外，这大概也是人类文明能够一直走到今天的原因吧。

　　战机两分钟后正式离港，庞大的钢铁身躯无声地滑向战场。与此同时，地球在公转轨道上缓缓移动，与基地错开一个夹角。
　　战士与他/她的家园，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战机虽然安装了最新研发的推进器，但速度依然有限，要抵达第二道防线，起码需要三天的时间。他们还不知道，第一道防线是否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蜂群般的战机往前行驶了六个小时后，特别行动处的战机从队伍外围偏离轨道，呈弧形向远处的火星绕行。

　　机舱里的人并不惊讶，仍旧如常地低声交谈，讨论不同的作战计划。
　　趁他们暂停讨论的间隙，丁上校指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星河说：“你们应该猜到了，我们另有任务。前面会有整个人类的作战力量为我们吸引火力，我们要设法进入外星人的飞船，从内部突破。而且，我要事先提醒你们，这很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任务。你们不会再有后退的权利，只能往前。对此，你们还有意见吗？”

　　所有人挺胸立正，大声答道：“没有！”
　　站在队伍边缘的夏长生悄悄握住了周小安的一只手。周小安正要放松的身体一僵，扭头看向他。
　　“我知道你先前想说什么，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就好好聊聊。如果不能，”夏长生无声地笑了笑声，“那你就记得，我都明白。”

　　那难得的笑容比此刻的星河都耀眼，周小安回以一笑，然后迅速转头，没让他看见自己湿润的眼眶。

　　巨大的战机缓缓靠近火星，在这颗暗红色星球面前渺小得如一粒尘埃。
　　丁上校忽然偏头，仔细听了听耳朵里通话器中传来的声音，而后猛然抬头，看向木星轨道的方向。

　　众人跟随他的视线看过去，但那里空无一物。丁上校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用低沉的声音道：“开始了。”
　　这意味着箭已离弓无法回头。

　　十几个人排在丁上校身后，与他一同等待着那片战场传来的信号。整整二十多分钟后，夜幕里忽然闪烁起一片光来，星星点点，逐渐连成一片，如同一条破损的绸带，在几秒钟后消失无踪。

　　“那是……”
　　这场景比预料中的画面迅速得多，也安静得多，丝毫凸显不出战争的惨烈，只在眨眼间便宣告结束。在这近乎无限的宇宙时间长度里，实在不值一提。
　　倒是足够符合战争的冷酷和无情。

　　丁上校随后报出这场冲突的情况：“我们的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七架太空无人驾驶战机在一分钟内被全部摧毁，对敌方造成的损伤为……”
　　他停顿了几秒，说出那个无情的数字：“零。”

　　毁灭，不过瞬间。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