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不长命》淳于歌

20、刺客

　　只是一瞬间的事，周小安面前的韩东华消失了，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飞速穿越过所有的时间与空间，不停地被撕裂、重组，再次撕裂、重组。
　　他感受不到痛苦，甚而已经失去了感受。身体变成虚无，只有灵魂脱离了躯壳，注视着这一切。

　　许久之后，灵魂的流亡终于结束。他失去了自己的身体，漂浮在一片漆黑之中。他没有任何情绪，只静静等待着，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他只需要等待瞬息，也许他需要等待千万年。

　　前方亮起了一点光，光点渐渐变成光团，继而变得不规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拉扯。
　　最后，光团吞噬了他。他闭上眼睛，等到眼前的光变得柔和时，才睁开眼睛。
　　是一片森林，花朵绚烂，绿意盎然，偶有小动物穿行而过，身后是潮水拍岸边的声音。风吹起蒲公英的种子飘向四方，种子迅速发芽，长大，开花。

　　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最后看一眼吧，这样的景象不长久了。”
　　他扭头，看见夏长生带着笑意的脸。
　　这笑意如此陌生，如此冷漠，像是无情的神，始终戴着看似温柔的面具。

　　夏长生牵住他的手，有什么东西透过掌心传递至周小安体内，让他不禁一颤。
　　下一刻，潮水迅速褪去，露出海底的世界，植物枯萎，动物死亡。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陆地。
　　气温在下降，周小安开始发抖，牙齿打颤：“好、好冷。”

　　手掌心是唯一的热源，他只好看向身旁的人，恳求着：“我好冷……抱抱我，求、求你了。”
　　夏长生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改变，也没有任何动作，只那样看着他。
　　周小安伸出手去，夏长生终于微微摇头，让他不得不缩回手。

　　黑夜降临，世界只剩下一片冰冻的白色。周小安以为自己会这样被冻死，可他的意识仍然清醒，只是被极度的寒冷折磨着。
　　他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夏长生捡起一块冻得僵硬的小螃蟹的尸骨，说：“它死了。”
　　“不，我是在问这个世界。”
　　夏长生看着他，依旧重复：“它死了。”

　　周小安明白过来，寒冷折磨得他几欲发狂。他挣脱夏长生的手，往后退去：“你不是他，你是假的。”
　　夏长生向他走去，伸出手：“别放手。”
　　他的脸上仍带着笑，语调平静，使得他说出的话显得更加诡异。

　　“别放手，求你了。”夏长生想要捉住周小安。
　　他的身体从下而上在一点点消散，周小安瞪大了眼睛，迟疑一息，终于冲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
　　但已经晚了，夏长生的身体融入周遭的夜色，而后白色的世界也消失了。
　　周小安回到了原来的黑色里。

　　他猛然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白。

　　*

　　夏长生回到了病房，他不敢去看周小安，他知道周小安醒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问他有没有事。这只会让他更加唾弃自己。
　　谎言，全都是谎言，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当初那些虚伪的陪伴与爱，现在的关心与照顾，都只是藏在温柔表象下的刀子，一点点剐去周小安的生命。可他浑然不觉，甚至主动踏进陷阱，献出自己的血肉。

　　“只有他是真正爱你们的，只有他是真正爱过我的！”夏长生冲着窗户大喊，愤怒让他的血液变得滚烫，那些积压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冲破心脏的枷锁，在每一根血管里奔涌咆哮。
　　那些血管里流淌着的，甚至不是他自己的血。

　　“啊——”他跪在地上，在精神崩溃的瞬间发出嘶吼。
　　病床、柜子，监护仪，椅子，窗户，房间里的一切开始急剧颤抖，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正发出最后的悲鸣。
　　在嘶吼停止时，悲鸣也停止了。

　　*

　　“你说他死了是什么意思？”白氤抓住韩东华的胳膊，“明明上午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韩东华捂住脸。
　　白氤松开他，冲进周小安的病房，正好看见医生将白布盖过他的脸。

　　“白主任，”医生低下头，“我们尽了全力。”
　　白氤咬着牙，半晌才发得出声音：“死因。”
　　“可能是休克，也许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可延迟了这么久才发作也很奇怪。最开始是身体抽搐，然后心脏停跳，呼吸停止。”医生也很疑惑，“上午他还醒来吃了饭，身体的指标都基本正常。”

　　白氤的双手开始颤抖，她不得不相信，自己就是杀人元凶。
　　这样失态的白氤是医生第一次见，他也开始有些无措，问：“白主任，遗体怎么办？”
　　白氤努力让身体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后，说：“先放在这里，通知他的朋友，我……我需要去问问。”

　　“这件事必须告诉夏总。”白氤回到韩东华旁边，对方到现在没有挪动一步，“你不是说一切后果由你承担吗？韩特助，现在的后果，你还承担得了吗？你刚刚甚至还骗了他。”
　　韩东华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面对这样的诘问，连一丝情绪反应都没有了，只道：“是我错了，我去和长生说。这一切与你无关，研究还需要继续。”
　　白氤怒极反笑：“你知道吗？你真无情。”

　　韩东华冲他笑笑：“如果憎恶我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你有愤怒的权利。”
　　他收拾起疲态，挺起胸膛，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的到来。白氤犹豫片刻，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两个人走到夏长生病房门外，直觉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韩东华皱眉，正要伸手推开病房门，却听见里面的人说：“别进来。”
　　“长生？我……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夏长生仍跪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的灰烬，道：“我的异能，觉醒了。”

　　“白主任！白主任！”先前的医生跑过来，完全忘了该保持安静的规定，冲到白氤身边，神色既惊恐又欣喜，“活……活过来了！那位周先生……”
　　意识到医生说了什么，白氤想要阻止他，却已经来不及。

　　夏长生冲出门来，房门在接触到他的身体时立刻化为灰烬，和房间里的病床一样，先前不过是勉强维持着之前的形态。
　　门外的三人甚至来不及惊讶于门的消散，夏长生宛如修罗的可怖眼神让他们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而夏长生也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对那个医生说：“带路。”
　　医生吓得有点腿软，硬撑着点头答应，飞快走在前面带路。
　　后面，白氤看着地上的灰烬，呆呆道：“这是，夏总的异能？”

　　周小安的病房门口围了一堆人，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众多想要亲眼见证奇迹的人。
　　医生推开他们，让夏长生先走了进去。

　　*

　　周小安睁开眼睛，还有些分不清眼前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直到旁边传来人声，大脑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才抬手，掀开脸上的白布，坐起来，有点发愣。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此时的状况，谁这么无聊搞恶作剧，把他当死人了？

　　“啊！”病房里的两个护士同时发出尖叫，紧接着有个医生冲进来，看见他的瞬间脸色顿时惨白，但很快又跑出病房。
　　不多会儿，病房外围满了人，护士们只好关上门，直到医生回来敲门，门开了，只有一个人走进来。

　　周小安看见夏长生，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随即被问出来：“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然而夏长生只是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他，竟也跟着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没有虚假的笑，语气里也饱含情绪，周小安得到了答案，但他不敢轻易相信，他需要自己证实，于是跳下床，跑过去，把人抱住。
　　体温是真的，心跳是真的，气味是真的。
　　他埋头在对方肩窝，说：“你要是真的，就抱抱我。”

　　对方的身体僵了一瞬，过了一会儿，一双手臂迟疑着圈住他，继而收紧，用力，一颗脑袋也埋在他肩头，说：“你是真的。”
　　周小安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拍了拍夏长生的背：“也不用、抱这么紧……”

　　夏长生恍若未闻，只是像要把他嵌进身体似的，不肯松开。
　　韩东华和白氤出现在门口，紧接着是吃完饭回来的南山盟成员们。韩东华和白氤放松了不少，南山盟成员们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惑，尤其方俊勇把眉毛挑得老高。
　　周小安只好冲他们尴尬地挥手。

　　双方就这么对视了两分钟，方俊勇的眉毛都快脱离脸部翘上天了，周小安终于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颇有点惋惜地推了推夏长生：“那个，夏总？你不会是睡着了吧，哈哈！”
　　夏长生猛然松开，退后一步，竟有些慌张：“对不起。”
　　“没事，那什么，你醒了就好。”周小安战友式地拍拍他肩膀。
　　“别说这种话。”夏长生低声说。
　　“什么？”周小安没听清。
　　“没什么，”夏长生转过身，“你好好休息。”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