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花祠

3、尽头

　　三年前还不是这样，三年前他还没有公司，在别人的公司里每天画着各种策划图，插图，广告设计，喜欢穿T恤运动鞋，背大大的运动包。按时下班回家，冲到我房间躺在我床上，任凭我怎么拖拉拽也不起来，并且喜欢将我按在他身边躺下，福嫂喊开饭的时候冲得极快，等我下楼坐好却发现我的碗里堆满了他挑的各式菜肴，然后逼我全部吃完。三年前我皮肤还是很好的，而且不是特别瘦，某些时候照镜子会觉得自己很好看。
　　“回味那个拥抱？”
　　冷冷语调将我从回忆里拖出来，陆浔正将深蓝色的衬衣揉成一团塞在垃圾桶里，我假装看不到，他狠狠将垃圾桶盖子合上。我该怎样回应他的问句，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他都不会满意，也许沉默才是最好的方法，这些年在他面前我越来越安静，我想只有拼命变成近乎隐形的存在他才会觉得舒适，他才不至于将我赶出家门。
　　他裸着上半身朝我走过来，我低了头，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逼我抬头，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但我却觉得可以碰触到他所有情绪，就像现在，他是在愤怒，火焰的烈度舔噬着我。然后猝不及防一个吻落在我唇上，短暂得不到一秒便被推倒在地，他伸手擦一擦嘴唇，“原来是人人都可以，真够下贱。”
　　真够下贱，是的。在你眼中我卑微得像是尘土，低贱，愚昧，可是我并不下贱，我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哭，他会更加鄙视，所以我选择站起来拍拍灰尘，挺直背脊回房。
　　陆浔，我爱你，所以甘愿承受一切践踏与折辱。
　　手边软软的抱枕，还是三年前陆浔硬塞给我的。我想我一个男人抱着可爱的抱枕像什么话，当时劈头丢在他脸上，他笑嘻嘻接了再递过来，我再丢他再给，再丢……即便最后我尝试了无数次悄悄放在他房里结果还是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再次回到我的床上，妥协后它便在我床上躺了三年。还很新，我总不愿意碰，可是现在若没有它放在我身边我会睡不着。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就直接奔向陆浔的床，扯过他的被子让他冻在外面，他有时候会因为实在太冷隔着被子抱住我，有时候会趁我睡熟之后再悄悄拉个背角过去遮住肚子。而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我被他一脚踹下床开始，被他一个耳光打醒开始，被他冷言冷语嘲讽开始，被他厌恨开始。
　　我知道自己的自理能力差得可怕，但一直有陆浔给我依赖，某一天没有了，我的茫然失措，惊慌无助全变作了惩罚，无情地击溃我无以为继的自信。
　　一个星期以前开始失眠，晚上睁着眼睛看头顶的灯饰。
　　夜里三点，微微咳嗽的声音从门边一直传到我耳朵，然后我翻了个身，假装睡得很熟。熟悉的淡淡烟草味，是陆浔，他的呼吸似乎停在我脸颊边，然后他轻轻叫我“乐骋”，突然想哭，难道时光回到了三年前，抑或是三年前的陆浔回到了我身边？陆浔，你不知道吧，若是你回来，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性命，你不是恨我妈妈，欠你一条命，我的命来还，你会满意吗？
　　我不想这样下去！
　　然后我用我自己也觉得惊异的力气将他抱住，吻他，他在反抗，他不明白这是诀别。三年的形同陌路，生不如死。他发起怒来力气更大，被推开的惯性让我的头碰在墙上，一声闷响，可是一点也不痛，比起心中撕裂一般的苦楚，这痛不算什么。
　　“你就这么贱，这么迫不及待？是不是我不回来，那个男人已经和你躺在你这张肮脏的床上？”他伸手就扼住我的脖子，呼吸被暂停。
　　我笑，记得他曾经说过，你笑的样子才好看。
　　他忽然泄气，松手走人。我冲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陆浔，你怎么让我走到了这一步？”
　　他猛地一挣，离开。怀里还是他的温度，我不甘心。
　　推开他的房门，他站在落地窗前，远处尽是灯火，却照不亮这一室的幽黑。我想我的表情也稳稳藏在了黑暗里，所以他不会因为我泪流满面而皱眉。
　　“陆浔，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死也不能。”
　　死，你竟说到了这个字，是谁说过不轻谈生死，是谁说我们这辈子活着的时候要无限精彩永不去想死亡的冰冷。
　　你的坚决让我果断了却了退路，如果这样子下去还有很多个三年，我看着你成婚生子，看着你夫唱妇随，光是想一想这个画面，我就痛得不能自持。
　　“那……就这样吧。”我拼尽力气吐出这几个字。
　　明日你会不会后悔呢？我抑制不住地想，也许你现在已经在后悔了，这样的傻念头也只有才能想得出来。你裁纸用的美工刀，很锋利，划在腕上也不太疼，似乎蚂蚁啃咬一般，然后就觉得手臂开始冰凉，然后是左半边的身体，然后是意识开始模糊，我开始记不清楚你的样子，很害怕，却更难过，我要记得你的样子，你的一举一动，你冷酷无情的样子我也不要忘记分毫。也许明天揭开被子，可以看见一朵艳丽的红花在我身下蔓开。
　　那么，就这样，你会不会后悔？
　　你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