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为海》未再

1、出村

　　他们说，我是一条龙，来颠覆这个王朝的化身。
　　我只愿我是汪洋的大海，从来没有爱也没有恨。

　　我十四岁的时候，阿娘叫我“丫头”。
　　我没有名字，我住在褒城的一个乡村。乡亲们称我阿爹叫姒大。
　　我不知道外面的岁月是什么样子的，依稀听见村里的老学究说当今的周天子暴戾寡恩，动静无常。老学究们哀叹着天下的不幸。
　　我听不懂。我每天为阿娘到溪间汲水。我每天为阿爹做可口的饭菜。阿娘每天为我梳头，阿爹每天为我摘来可爱的花朵。
　　我的生活，简单快乐。
　　村头的老奶奶对阿娘说：“丫头生得水灵，不是我们小村子能够容得下的。”
　　阿娘说：“但求留她一天是一天。”
　　晚上，我依偎在阿娘的身边，我撒娇：“阿娘，我要永远永远陪着你。”
　　阿娘嘴角含笑，眼神温柔。

　　我极爱笑。
　　看到亲切的熟人，我含笑打招呼。看到美丽的花朵，我微笑着凑上去闻花香。看到会说笑话的李老头，我大笑着摔在草垛上。
　　连汲水，我都带着笑。
　　我十四了，我喜欢笑。
　　阿娘说，我是个孩子，是个女孩子，将来要嫁人的，不能总是疯笑，让村里人都当我是个孩子，也就没有人家来提亲了。
　　阿爹说，那倒好，我们家丫头将来会嫁到外头的花花世界去，一辈子享福，何苦在村里过清苦的日子。
　　阿娘惊恐地搂着我。
　　“我不让丫头嫁到外边去。”
　　我会嫁到外面去吗？我不知道。我才十四岁，我还是个孩子。

　　他突然来了，就像命运安排的那样。他告诉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大海，比我汲水的小溪宽广、雄厚、美丽、澎湃。
　　那天。
　　我微笑着在汲水，哼着欢快的曲子。
　　我抬头，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站在溪的另一边。他长得真好看，比村里任何一个少年都要英俊、气派。
　　他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如花如月，倾国倾城。”
　　我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夸我。我脸红了，低下头。
　　他叫：“姑娘！”
　　我惊惶地逃跑，丢掉了水桶。

　　阿娘责怪我掉了桶。
　　村头的老奶奶来了。她们谈论着。
　　村里来了贵人，露宿在林子中。那少年带着很多随从，怕是个做官的。
　　我想，是他！他在林子中！
　　我对阿娘说：“我把水桶检回来。”
　　阿娘说：“夜了。”
　　我说：“我会带着灯。”

　　我来到了林子中。
　　有很多很多的人在搭着一个华丽的帐篷。颀长的身影站在我汲水的溪边。我的木桶在他的脚边。
　　他回转头，看到了我。眼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东西叫大海，比这条小溪宽广、雄厚、美丽、澎湃。你要去看吗？”
　　我缓缓地点头。
　　有人叫他。
　　他望住我，然后和我擦身而过。
　　我跪坐在溪边，点亮了身边的灯。
　　像坐在一个巨大的宫殿里，窗外才是无尽的黑夜。

　　他在第三天买下了我，用布帛三百匹。
　　阿娘抱着我哭。
　　我对他说：“我不离开我的阿娘。”
　　他抿着唇，然后和煦地说：“我只是想带你去看一个叫大海的东西，在这里，你永远都看不到。所以我必须把你带出去。”
　　我倔强地说：“我要带阿爹阿娘一起去看大海。”
　　阿爹流着眼泪，抱住我的肩：“阿爹阿娘老了，没有力气跟你走了。褒公子会陪着你的。”
　　村头的老奶奶也抹着眼泪：“我早说这孩子不会留在这个小山村里，原来有这么一个大贵人把她带出去。”
　　我的泪眼模糊。我坐上了锦绣绝伦的马车。我出了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