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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情丝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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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于仙境梦境中醒来时,吓得直接从宽大舒适的床上滚了下去。
跌坐在地上,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爬上他师傅老人家床的?
他师傅白画师一向爱干净,讲文明,往常甭管多贵多华丽的衣装服饰,只要看着不顺眼之人碰过,绝对是毫不犹豫扔了,埋了。若是肮脏之人碰过,他师傅更了不得,得效仿孙大圣去南海紫竹林把没梳头的观音娘娘请来,先用玉净瓶仙脂甘露同他净化干净了他再一把火烧了,才算完事。
他似仙山峻岭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近睹,神圣不容侵犯。
少时是清楚的,自己喝酒必有一件糗事发生,反胃呕吐,卷被子。
他真是卷着师傅被子睡着的。像“安贫乐道居”里,小宝儿最爱吃的春卷,特别丢人现眼。
可是,自己不是打术请那喝酒来的么,去时似乎也不是着这身行头啊?这白衣衫,轻薄丝滑,仙气飘飘,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一看就不可能是自己的。没错,这衣衫绝对是他那嗜洁成癖的师傅老人家的!
我嘞个乖乖,晴天霹雳可就是这种感觉?不行,趁师傅还没发现,他得赶紧逃,有多远逃多远。
术请那哥们办事也太不靠谱了,又不是没在自己房里睡过,怎么还给送错地方了?真是……欠揍。
蹑手蹑脚抱鞋走到房门口,朝外厢扫视一遍,确定没人后他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打算以最快速度离开。
“哎呀!——”
真是好不巧,他都这般小心了还是撞在了如来佛祖的手掌心里!少时望着掉落至一旁的靴子,见鬼般傻在原地一动不动。石化,僵硬,都不足以表达他那时的神情。
“师……师师师傅……”也不敢抬头,某少年怯声抖腿发出一声猫咪般的软绵酥音。
那声音在午后的兰花苑里轻轻荡开,似风一般窜进白傲君的耳朵里。
白傲君就这么极自然地抱着撞进自己怀里的少时,若眼前之人似七岁时那般大小,他也许会毫不犹豫抱起这只兔子,抚平安慰他心中不知因何而起的恐惧、害怕。可现在,他只想一锅汤炖了这不听话的闯祸精。
少时滚进他师傅怀里,整张脸只有红白二色在冷空气里交替更换,怔了好半晌后才想起去扯肩上滑落下去的衣衫。
他想起自己逃出去时砍了师傅最钟爱的竹子,心里更慌了,还不知道师傅这次会怎么下狠手弄死他。
他师傅的手段,是真狠,打他从没留过情。能活着是幸运。
白傲君见少时左肩衣刚拉上,右肩处又滑下,而这兔子却又耐心地左左右右扯了多次,依旧于事无补,嘴角不禁上扬,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放开抱住少年的双手,左右开弓慢条斯理地为怀中兔子将身上衣服扯正,包住,冷而不厉道:“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为师做了饭,饿了便随我去吃两口?”
少时: “……”
少时很是一脸茫然,他师傅适才说了甚?是在……关心他么?天啦,这刮的几级邪门风,简直不要太吓人。
照往常的经历来讲,这会儿他早该半死不活了,怎可能磨磨叽叽同他这样多废话。
白傲君见少时愣着不言语,果然老脾气又上来了,黑遢着脸冷清飘言道:“你又在打甚鬼主意,平日里一张嘴厉害得要命,这会子问你也不支声。怎么,真像术请讲的,被哪个姑娘伤了心,心情不好,连师傅也懒得搭理了?”
究竟是他老了,还是徒弟年岁大了,到了要娶妻生子离他而去的时候么?
少时一个激灵回神,不知师傅在胡扯甚,只管摆手摇头拼命解释道:“没……没没,没有,徒儿不敢不搭理您,只是……只是……”
白傲君冷声问:“只是什么?”
少时哭丧着脸诺诺道:“只是您的竹子……徒儿真不是成心的,您……您要打我,也可以,能不能稍稍手下留情啊,那个,千万别打脸……”
伤在身上还可用衣物遮挡,若伤在脸上,不好见人的。
而伤在心上,最隐秘,也不必见光,更不需刻意躲藏。除了偶尔会疼,隐隐作痛外,伤心大抵是他最愿接受的,师傅给予的惩罚。
只见冷脸的白傲君眸眼深邃,微皱了皱眉,低头思忖少顷平淡开言道:“为师的确说过,寻到你,要打断你的腿。不过,念你心术不坏,情有可原,罚就免了,但,下不为例。”
“啊?”
“什么免了?”
少时闻言诧异万分,此话怎解?是不……不打他了的意思?
不用挨打了???
他整颗心热血沸腾,激动又不知所措扯着师傅手臂,笑得眉眼弯弯道:“所以,您信了我的话是不是?那您快去劝劝教主啊,千万别叫他去见天花阁主,那真是武林盟主与天花阁联手设计的大阴谋!”
白傲君蹙眉满不在意道:“去不去关系不大,冷终命哪那么容易死,你管好自己便行,他有他的算计。”
少时急了,慌忙解释道:“明知危险,何必强行,往年天花阁主以各种手段相约,教主也没去,今年照样不去不行么?师傅,我既知道这事,总该要告知教主一声,教主去不去我自管不着,但白白的烂在心里不说,我委实难受!”
他虽是师傅的徒弟,好歹吃、穿、住,都是教主管着的,做人得知恩图报罢。
白傲君见少时红着腮帮,如此心急又诚恳,大概一时心软不忍,便就轻轻地点头同意了。
他望着少时衣襟飘飘瘦弱惊风的身子,同那双清澈明亮盈盈秋水的眼眸,叹声开言道:“先吃饭,具体事,你不嫌烦再与我细说一番,我去知照冷终命。”
少时欣喜若狂猛点头:“嗯嗯,好好好,谢谢师傅!谢谢师傅!”
师傅做的饭,不容易啊,记得他老人家……也就自己刚进教那会给他做过一回包子罢。
等等,差点忘了件大事,那酒与愁说要来幽冥教拿埙的,这都第四日了,怎么鬼影儿都不见?这可不像他鬼尊大人的作风!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问问,便试探性朝师傅笑言道:“那个师傅……今日可有什么人来兰花苑寻我?”
白傲君冷峻的面庞忽然爬上一抹显眼怒意,他往前一步逼近少时,少时毫无防备吓得立刻后退一步,白傲君一个转身将本与他对立而站之人拧、推、翻、禁锢在窗边墙上,哈气如烟道:“酒与愁昨日便来过了,你的象牙埙我已给他。我邀他喝茶,他兴致勃/起便与我吹了一曲,于是便引来了不杀……”
紫衣画师停顿了少顷,将怀中兔子被窗台吹来之风撩乱的发丝别入耳后,神情忽转柔和继续道:“我也许错怪不杀了,往后,为师不会再限制你同他来往。原来他,也是不喜杀伐血腥的……”
什么,昨日发生了这样多事?
不杀也来了??
呃,某少年不自觉打个寒战,那场面实在不敢想。两代天下第一杀手,一位缥缈双尊之一,三个水火不容之仇敌,该庆幸自己不在,还是遗憾没能目睹那幕绝世风采!?
哎呀,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这师傅太不同于往常了,他怎么……怎么,怎么看自己的眼神似变了个人?而且虽是同样高贵清冷,却是莫名温善慈祥了不少。可也不知因何,从前总与师傅“明争暗斗”,这会儿却是半点捣蛋的胆量都没有,只有一颗随时注备离家出走狂跳不止的心,在吞噬他的神思意识。
他从不曾发觉,自己何时怕师傅怕成了这等模样?
那像是一座你从不敢靠近的火山,而有一天你变成一个冰雕置身在火山中央,一方面担心着自己会融化,一方面惆怅着自己即便融化了也无法将火山熄灭。
他曾多少个日夜盼着师傅能似今日这般近距离靠近自己,既不打他,也不骂他,能像家人那样和睦共处,相亲相爱。而此刻,那他认为永远也等不来的一幕,仿佛在这里悄无声息上演了。
白傲君啊,白傲君,他是用何等胸襟放下了对不杀的成见,又是用何种情怀与恋慕他仇敌的鬼尊大人对坐品茗闲雅听曲?
眼前这个他,是白傲君还是白寂?
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杀手,还是绝代风华画龙点睛的幽冥教画师?
走火入魔次数越繁,代表人之寿命会一日日缩短……不能这么快,再等等,再等等,他会更努力,待功成,寻得破魂,到那时才能万事大吉。
仰头抬眼去,少时满心疑虑轻声问:“师傅,你是不是又走火入魔了?你这样,我害怕。”
索性更大胆:“师傅,狂龙一笑巅,别练了,我想你活着,别死,别离开我。”
他,白寂,白傲君,是他于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执念,唯一放不下的牵绊。多年来,他一直有个奢侈的习惯,夜里睡觉从不熄灯,他怕走火入魔的师傅找不到寻他的路,怕漆黑寂静的人世间,只有伤痕累累睡去可能再也醒不来的自己。怕辛苦守着的两人世界,变成一个人的天。
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用师傅给的命,守护师傅,是他今生无悔的宿命。
那日少时清楚的记得,白傲君低垂着眸子深深对上他眼睛,尔后惊天地泣鬼神地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他说好,为了你,我不死。
那如莺歌般醉人的轻吟之声在午后的兰花苑里久久回荡,生生不息:“好,为了你,我不死。”
那日少时不曾吃饭,是窗台飘进的落花打在他眉心上,惊醒了他,倚墙缓缓滑下,他迷迷糊糊从师傅手臂弯窜出,落荒而逃去。
白傲君拾起一朵飘落在窗台的落红,愣神良久良久,望着那抹纤瘦白影消失的方向,愁思凝结从怀里拿出一条陈旧的青丝绣帕,上有词云:
我可否说过,
爱兰花的少年很温柔,
你却比他更胜一筹,
呀,我怎生将话藏在了句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