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树怎么办》风后过江云

22、第 22 章

　　满屋子人的眼光，仿佛被磁铁吸住的金属物一般，齐刷刷钉在白福身上。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苦涩地低低笑了两声，声音慢慢转高，终于流露出激越不平——愤恨与怨毒之气来，笑声回荡在大堂里，似在控诉上天何其不公，为何要将这样一场飞来横祸降在自己头上。
　　“你……”陶瑶伸出手想说话，看见他面色，又收了回去。她不知自己还能如何劝慰眼前这人，这无论如何奋力挣扎，也洗脱不掉血淋淋谋杀罪名的男人，还有人能够带他离开苦海吗？
　　她不自禁地瞄向贺先生。这些时日相处，在她心中这人几乎就是神的代言者。
　　即使说不清楚，贺先生或许也可以带他们离开吧。无论哪女子说得如何证据确凿，他们确实亲眼看见了白福与那黑衣人相见呀。
　　……不，不是“他们”，只是她自己。难道却是自己的眼睛被欺骗了么？
　　贺先生沉静的侧脸在她视界中一闪而过，随后发生的事便如电光石火，一霎就结束了，另她莫说挽救，连吃惊叫喊的时间都没有。
　　白福高声笑了半晌，似没了力气般声音再度微弱下去，手却猛地一下，紧紧将白静澜圈进怀里，惨然笑道：“那三位恩人是好人，你跟着他们罢。”
　　这句话极低极轻，除了听话人吃惊抬头，喊了声“阿爹”外，唯有陶瑶身旁的贺先生蓦然转头望了过来，大约是怕被人阻止，白福才说完就猛然起身，朝右侧的石柱上狠狠撞去。
　　血溅了满地。
　　男人的身体软软倒在血中，堂上才响起一声女子尖叫，陶瑶犹不敢相信，愣愣回望，想要安抚晓凰，却发现出声之人原是姓罗的女子。她双手捂着脸，浑身抖如筛糠，伏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尖叫声。
　　白福虽然倒了下去，额头被血模糊，双眼却仍直直盯着堂上案后那位显然也被吓到了的县令，他气息未绝，眼睛睁得浑圆，似要将半生的幸与不幸全都浓缩入一线目光中去，不由分说地扣在这掌握了自己命运之人的头上。
　　白静澜却只是站在父亲的尸体旁，一动不动地站着。
　　好像在等待他把头偏过来，看自己一眼似的……

　　县令呆了半晌，猛然缓过神来，重重一拍桌案，声音里带着几分狼狈颤抖：
　　“来人！将犯人尸体拉下乱葬岗，其余涉案人等一概关押，留待处置！快来！”
　　一声喊，陶瑶才意识到，白福这一死，为私情杀妻害女的残酷罪名就这样落实了，那么为他作证的己方三人，岂不就相当于做了伪证？
　　“贺先生！”她猛地回身叫道。她忽然看到贺先生向来清明的眼底似有一丝愧疚怅然，随即便被掩藏起来，对她点头道：“无妨，相信我便是。”
　　他说相信，陶瑶自然就心安了。
　　大批军士如水涌入，哗啦啦包围了堂上几人，在罗湘“别抓我我冤枉”的惊叫声中，县令连头上的官帽也来不及扶，拎着袍子就要从侧面退下去。他刚要走，贺先生眼里便有一线锐光闪现，下一刹，陶瑶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下晓凰一个人了。少女并未露出惊慌神色，只是微微偏着头像是困惑，又像是悲伤的模样。
　　她握紧了晓凰的手，晓凰朝她靠近了一点。陶瑶蓦然注意到她的一头黄色长发几乎已经完全变为火红之色。
　　晓凰低了低头，似乎又有些困倦。陶瑶却不敢大意，双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围包抄过来的兵士，包围圈缩得越来越小时，那些人的脚步突然齐刷刷停了下来。陶瑶终于松了一口气，越过几个人的头顶朝前方望去。
　　县令正被贺先生用一柄雪白的小刀架着脖子，连抖也不敢轻易抖了。
　　贺先生挟持着县令走进包围，周遭之人迟疑着为他让开一条路，让他与陶瑶两人会合。
　　月色凄清地照进来一线，陶瑶注意到贺先生唇上没有笑意。原来他也有让人不会觉得他在笑的时候，而这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手里的那把刀，玲珑而锋利。
　　贺先生偏头对县令道：“劳烦大人放我们平安离开，我自然也会让大人平安归来。”
　　刀锋正贴在喉管上，县令不敢点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以眼神示意他同意了。贺先生又道：“那劳烦大人下个命令，让您的人让路。”
　　他手中利刃微松，刀下人便嚷道：“让路！……都让开，听、听这位先生的！”
　　贺先生又道：“让您的人马原地待命，不许跟出来。”看到县令乞求目光后又说了一句：“大人可以选两个人，在三丈外跟着，等着接您回来。”
　　县令点了两名士兵，其余人便向两侧分开。贺先生这才轻声叫道：“……静澜，走了。”
　　男孩依旧直楞楞站在白福尸身前，方才那阵仗似乎完全不曾将他从梦中惊醒，直到贺先生喊了这一声。
　　他抬起头来，眼神茫然，随即依依不舍地又朝冰冷尸体看了一眼，这才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到贺先生身后。
　　贺先生望着人群间让开的道路，似是迟疑了一下，又押着县令换了个方向，来到白福尸体面前，那双眼仍大大地睁着，好似画出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得到解答的、血淋淋的问号。
　　贺先生沉默注视片刻，对县令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烦请大人再派一人，将这……尸首也与我四人一同送走吧。”

　　贺先生挟持着县令，陶瑶一手牵着晓凰，一手牵着白静澜，被指派扛尸首的人跟在一旁，还有两人远远跟在后面。一行人就这样出了这座名叫金源的小镇，此时距他们来到镇上还未足一日。
　　月华照着摇曳不定的树影，远处遥遥响起了几声狼嚎，荒芜而死寂的冬夜似乎将人也冻住了，一路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