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唯一性》死去的作者

19、第 19 章

　　太阳隐却于山林，霞色渐暗，尤娘站于窗前，笔尖蘸墨，为画中人添上一笔落于肩头的发。门突然被人推开，周侍卫莽撞地闯了进来，直接跪下，向她禀报：“林清昼已经进了凤栖。”

　　尤娘没有抬头：“连个人都拦不住？”

　　“属下失职，但……人是教主迎回来的。”

　　笔用力一停，墨浸入纸中，毁了一幅画。她放下笔，把纸抓皱，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命令道：“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把地牢最后一间房打开，将里面的人都放出去，失败了就别来见我。”

　　“尤娘，不好了，教主亲自带回来一个人，是不是……”丫鬟素锦也小跑着进来，带来这个滞后的消息。

　　她不知道尤娘如此忌惮林清昼的原因，她只是怕尤娘地位不保。尤娘是被前任魔教教主唐影掠来的，并没有被唐温青所接纳，但因一直未迎娶新的教主夫人，尤娘仍然是这里地位尊贵的人。

　　唐家所练的武功性邪，不是勤学苦练就能功成，外人并不清楚此中细节，但唯一知晓的是，凤栖宫必须有“凤”来栖，凤凰为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魔教教主需要迎娶一位男人来助他练功。宫中以凤为尊，教主夫人之衔也属于凤，其余皆身份低微。

　　凤既为百鸟之王，当然世间少有，体质如此特殊的人很难寻觅，唐温青任了教主之后，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既然现下寻觅不到，身边之人便想到了前任魔教教主的夫人。当年，唐影同日与五人大婚，三女两男，那两个男人，应该都适合练功。可惜其中一个已得了失心疯，所以，他们一直劝唐温青把林清昼寻回。

　　林清昼稳稳当当地在赤水门待了这么久，唐影千里迢迢地去找过，最后失魂落魄地回来。唐温青也曾与他近在咫尺，却未惊动他。也许，林清昼是他们动不得的人，他不会回来了。

　　“他为什么会回来？”尤娘跌坐在了座位上。

　　凤栖宫偏远一侧，唐温青推开一扇房门，把桌上烛灯点燃：“先知，你今天就先在这间房休息，其他殿许久未打扫了。”

　　林清昼看向四周，直言：“这里以前是你的房间。”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唐温青说，“也是，你逃走的那日闯进了这里，还偷走了我的玄石剑。”

　　“你当时坐在那里，看着我拿走的。”

　　“我也想你能逃走，算我送你的。”唐温青坐下，趴在桌子上，冷冰冰地说着漂亮话，“看我对你多好。”

　　唐温青好似从来都没有变过，他的父亲死后，凤栖大权旁落，他的叔叔成了呼风唤雨无恶不作的新任大魔头，到处抢掠，曾因抢走尤家大小姐掀起腥风血雨，后来索性一举将尤家灭门。抢来的人当物品一样囤着，直到最后将林清昼带回来，一次与五人同时成婚。一切荒唐，都在他的眼里不痛不痒地上演着，他还是在叫那人叔叔。

　　直到把那人千刀万剐的时候，也叫了他一声叔叔。没有感情，好像也不恨他。

　　他就是觉得，唐影真的太蠢了，竟然把先知强娶了回来，不遭天谴都算是恩赐。

　　“禀报教主，刚才地牢发生暴乱，牢中跑出去的人基本已被抓回，但还剩一个人……”

　　唐温青打断他：“逃走的是谁？”

　　“张维迎。”

　　“很好，明天日出之前寻不回来，所有看守地牢的人都赐死。你若是不把造成骚乱的人找出来，知道后果会如何。”

　　“张维迎？”林清昼稍加思索，“有人知道我回来了。”

　　“是啊，她怕你回来，她就活不成了。”

　　无翼鸟事关五个人，四条命。

　　此毒需要同时施加在五个人身上，可造成五人武功尽废。唐影欣赏武功高强、性子野烈之人，却更喜欢看这些人狼狈痛苦只能依附于他的惨样。叹息、眼泪、无力让美人更美，身姿柔软为他跳舞远没有带着恨意向他捅刀却被轻而易举地拦下更能让他愉悦。所以，他花了数月寻找合他心意的人，再施加此毒。

　　想解毒吗？

　　必须杀了除自己外的四个人，将血涂于凤栖宫中的凤凰石上，再刺入体内，置死地而后生。

　　杀无辜之人谈何容易。

　　他要看的，就是这场血淋淋的戏码，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当他的教主夫人。如果最后活下来的是女人，他就要改凤栖宫为凰宫，先人的一切他都可以推翻，世人的指责都无关痛痒。如果最后谁也杀不了谁，更好，五人他可同拥。

　　他找错了人。

　　林清昼逃走了。他能逃走，来源于记忆的恢复，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记忆的开始，是他老死的那一刻，他模糊地记得，自己以前能够永生，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垂垂老矣。不久后，他却又在原处变为婴儿，直至二十岁，再度恢复前世记忆，除了前世，他还渐渐地能够预知未来。在不断的老去、新生、恢复记忆中，预知未来的能力不断增强。

　　他曾被旁人视为怪物，也曾被奉为神明，在朝代的更迭、万物的变迁中一直居无定所。直到唐家祖先创立唐家门派，并将他招为谋士，获悉了这一秘密。他成为了唐家的先知，世代人都为他保守着这个秘密，守护着他的从生到死，死而复生。通过他预测未来的本领，唐家建立起了凤栖宫。直到唐温青父亲那一代，有个婢女对他芳心暗许，却也不得不止步于他们之间巨大的鸿沟，只能远远一瞥，按下心中悸动。

　　突然有一天，她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到处查找，竟然偷听到了本教的秘密。先知受了重伤，提前“死”去了，他们将他藏好，等待数日，已经成了婴儿，得赶紧找个奶娘。

　　她抱走了他。

　　她知道自己魔怔了，但也许，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惜她没能活着等到这个机会降临，疾病把她带离人世时，林清昼才十岁不到，生活于山林之中，遇过猛禽，他也发现了自己力大无比。但肚饥时常发生，他也没找到稳定的营生，唐影看上他时，说自己的门派招弟子，至少可以吃穿不愁。没想到最后，他被送入了洞房。

　　他身有奇力，唐影碰他不得，也曾因此忌惮，觉得自己如此武功都奈何不了他，是不是掳了不该得罪的人。但让这种人向他低头，不是更有趣吗？

　　无翼鸟一进体内，林清昼头疼欲裂，他突然发觉自己记得这里，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知道通往外面的暗道在何处。唐影丢了一把刀在地上，他想看他们自相残杀，林清昼抢先捡起刀，他捅的人，是唐影。

　　没有伤到唐影半分，但他跑了出来，他的脑袋仍然不清醒，却冥冥中地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四肢无力，刀也断了，他得找个趁手的兵器。有人来追，他好像摔得满脸是血，断刀也能伤人，他挥舞着，后来不知又躲进了何处。太阳落下，他闯入了一间房，唐温青正坐在桌前，凝视着自己手中的剑。

　　林清昼的意识清醒过来，走过去，握住剑把。

　　唐温青松了手。

　　这一别，就是十余年。

　　以前，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魔教叫他先知，世人说他为虎作伥，是恶鬼，转世后议论他时又称他为魔教教主不知道从哪儿掳来的男人。他走后，为自己取了名字，入了赤水门。

　　再见唐影时，他告知了唐影自己的身份，并预言：“你大势已去，不出一年就会亡故。”

　　唐影问他杀了自己的是谁。

　　林清昼回想起唐温青漆黑的眼睛，笑了笑，只告诉他：“保守好我的秘密，否则你的死期还会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