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莨昏昏

10、 9.何堪往事

　　9.何堪往事
　　帝清来到医棚门口，看到的就是灵夷他们三人饮酒的场面，他如何也不会承认，是因为担心灵夷，想来看看他的伤有没有好。他劝慰自己，灵夷和师君姜文丞有着莫大的联系，灵夷若是无声无息的死去，自己将来还能找谁复仇。
　　他更不会承认，自己也想同他们一起饮酒，但他只能化作原身，盘缩在医棚门口的樟树树枝上，不远不近的闻着酒香，听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那些罪灵的事，耳边的木头、石块和铃铛随着风的吹动，叮叮当当的响着，竟让他有了些许睡意。

　　良姬和卫蛮都睡着了，灵夷却怎么也喝不醉，他一个人抱着酒坛，跌跌撞撞出了医棚。
　　开怀之后剩下的尽是忧伤，想起文老汉他心中难受的紧，这些日子，他不曾在别人面前表露出难过，并不是他真的不难过，文老汉离去已经月余了，但灵夷深觉一切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他靠着医棚门口的樟树缓缓坐下，望着医棚前面的一片草湖，听着风儿吹动樟树上的木头、石块和铃铛，压抑的内心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夜色将妄生界的一切浸染，万物都只能看到模糊的黑色轮廓，有发光的火虫飞来飞去，晃得人眼花，让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坐在树影之下，几乎被浸入这夜色，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放任自己的情绪，想到文老汉和一些往事，他不禁泪流满面，一口一口给自己灌着酒，喝着喝着他就恍惚起来，看到文老汉向他走来，垂手拂过他的额头，对他嘱托，“莫坐在风口，小心着凉。”灵夷欢喜的要去抓他的手，文老汉却已经消散开。
　　灵夷低下头，以手掩面，抽噎起来，嘴里喃喃道：“老爹，对不起。”

　　与文老汉最后在狱棚见面的情形浮现在他的脑海，自己说过回去救老爹，老爹也答应了。
　　但最终自己还是失言了，没能救下老爹，他当时该是多么失望呢。然后，他又想到苦海岸边的一切，像噩梦的开始，他轻叹一声，是自己的自负和冲动，害死了老爹啊。
　　他握着用绳子小心系住的更生，捧在胸口，小声抽噎着，仿若文老汉还在身边一样。

　　突然一根树枝砸到灵夷的头上，他抬起头向树上看去，只见一团白色的东西落下，他想伸手去接，那团东西已经错开他的手，落在离他不远的沙地上。
　　借着火虫微弱的光亮，良久才看清竟是一条纯白色的小龙，妄生界飞禽走兽较多，这条小龙能出现在海岸边也不算稀奇。
　　那小白龙一落地，打了个圈，便朝他爬了过来，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中的酒坛，眼神似乎会说话。
　　灵夷拿着酒坛，转了几转，那小白龙也盯着酒坛转了几转，他觉得有趣，便晓有兴致的问：“你也想喝这酒？”
　　小白龙似乎听得懂人话，竟然点了下头。
　　他把酒坛凑近小白龙，小白龙立马把头伸进酒坛里，吱吱的吸着酒，不一会它把头探了出来，满意的打个饱嗝，灵夷伸手摸摸它小脑袋上的一对小角，小白龙也很温顺的用脑袋蹭他的手心。
　　“小东西，你也是心里难受才独自一人跑出来的吗？”
　　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灵夷继续说道：“我好难受啊，”他捶着着自己的胸口，“就是这里，心口这里，好痛，好痛，从没有停止过，哪怕一刻，痛的我都失去知觉了。”他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长久的压抑，现在的他只想要一个出口，他情绪渐渐激烈起来变得的语无伦次，“你知道吗？我亲手杀死了养大自己的老爹，我眼看着他就在我手中消散，我救不了他，我拼尽一切都救不了他，他是一个多么要强又孤傲的人，我不想看到他那么没有尊严，我不想他受尽千刀万剐的死去，他是被冤枉的，可是我找不到陷害他的人，我答应他好好活着，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是我亲手杀了他，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了。呜呜……”说着说着，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把内心的痛苦都倾泻而出一般。
　　小白龙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似乎也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哭了到浑身无力，灵夷才觉得自己的胸口轻了些许，他看着小白龙望着自己，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比萤火虫的亮光还要明上几分，突然自嘲的笑起来，抹了把脸，“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又不懂。”然后他又感叹起来，“不懂好呀，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得这些。”
　　看小白龙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灵夷摸摸它的头，“时候不早了，喝完了酒，就赶紧去找你的家人吧。”
　　谁知小白龙不仅不走，反而凑近他，往酒坛子爬去，一幅还要喝酒的样子，灵夷拿起酒坛子，自己灌了一口酒，才把酒坛子推给小白龙，小白龙很配合的晃晃脑袋，才把头伸进酒坛子里低头喝酒，喝了一阵，探出脑袋，翻了个肚皮，直接瘫睡在一旁的沙地上。
　　灵夷想站起身，发现酒后浑身瘫软，根本站不起来，他只好继续靠着树干，望着医棚前的草湖，脑子居然混沌起来。
　　已到深夜，风越发大了，想到小白龙刚喝了酒，若是在风里待久了，只怕不死也要病一场，灵夷一把将小白龙捞过来放进怀里，叹息道：“酒量这么差也敢来讨酒喝，也不怕我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剥了做成醉龙汤打牙祭。”怀里的小东西翻了下身，可能是想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灵夷忙用手隔着衣服托着它，希望它更舒服些，果然不一会就感觉到它平稳的呼吸。

　　这无忧酒果然能令人忘却忧愁吗？迷迷糊糊中灵夷心想，然而他身体很快犹如大火焚烧，随后竟然连最后一丝清明也丢失了，很快便陷入沉睡。
　　木质的酒坛从灵夷手中跌落，倒在一旁，酒已经见底，溢出来并不多，灵夷怀里的那截更生，已经由红色变为白色，一闪一闪的发出白光，但他已经睡着，并没有发现。
　　灵夷陷入沉睡许久，小白龙从他怀里爬了出来，摇身一变，却是帝清。
　　帝清原本盘在樟树枝丫上，被酒香熏得昏昏欲睡，不料被树枝一拌，竟然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打个哈欠，拂去身上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用脚推了推熟睡中的灵夷，见他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捡起跌落在一旁的酒坛子，一口气饮个干净，“本尊不过就想喝你点酒，你居然把本尊当宠物，放眼妄生界你可是第一人。”
　　得不到回应的帝清，蹲下身，抬起灵夷的脸，细细端详，“哭的稀里哗啦的，真是个懦夫。”然后他放下灵夷的脸，自言自语，“痛苦？悔恨？无力？还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有什么用，可你还是亲手杀了他，你要不杀他，本尊或许还能救他一命，只可惜，哈哈哈……都是他的报应。”
　　知道灵夷一时半会醒不来，帝清站起身，用帕子擦拭着自己刚刚碰了他的手，“无知的罪灵，本尊看你近来日子过得挺舒坦，是该让你好好遭受下这世道的毒打了。”
　　他嗤笑一声，不再看灵夷，丢掉帕子，转身便要离开。
　　风突然大了起来，帝清扭头看向灵夷，看着他瑟缩成一团，犹豫了一下又回转回来，将自己的外衣退去，俯身将外衣盖在灵夷身上，靠近他轻轻说道：“师君，我等着你回来跟我认罪的那一天，所以，小子，我要你给我活着，也许你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