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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七婆之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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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一开口,娴音就认出来她是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女孩子。
见对方无意同自己交流,她也不再开口,目送着她头也不回的开门向左走去。
等她与周嫚二人来到红香殿时,里面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有阳光洒了进来,屋外一片春光明媚,二人此刻都无暇欣赏,心里充满了太多的不安,仿佛垂死者在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周嫚心里焦急,便忍不住在座位上扭了扭,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耐心消耗的厉害,小动作也越来越多。
换成是平时,碍于母亲的教导,她一定不敢这么放肆,只是现在好饿啊,心里又存了事情,坠着人心发慌,又像一团火烧着,把素日里的什么耐心涵养都烧没了。忍不住,她再一次撇了一眼依然坐得端正的娴音。
真是羡慕月姐姐,什么时候都那么好看,一举一动真的都美的像个仙女儿一样,难怪娘亲要让自己多和她学学。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啊!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好没用,想着想着,心里越发的委屈起来。
一旁坐得笔直的月娴音,心里并不知道周嫚此刻的低落,她的心都不知道飘向何处了。
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几个人影挡住了阳光,视线有片刻的黑暗。
等她们适应了光线以后,面前站了五个老妇。
为首的穿一件雪青色花草纹长褂配深褐综裙。容长脸,梳了一个鬅鬓,虽年华不在,但她的穿着打扮,气度举止均显得不凡。其后四个老妪或佝偻或严厉,明显唯她是瞻,皆不发一言。
“你二人上前来!”
周嫚闻言看了她一眼,见娴音迈步了,便也挪着小步跟上。殊不知,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那几个老妪的眼睛。
娴音在距离老妪三步远处停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从她一迈步,那边的几个老妪就在审视她,虽然那目光犀利的如有实质,但是她仍然屏声敛气,力求不受到影响。
对比娴音,周嫚的表现就糟糕多了,她也察觉了对方研究的视线,然而她心中发慌,走起来磕磕绊绊,好几次竟然差点让左脚拌住了右脚,幸亏娴音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扶了她一把,那可真要摔倒了。
哪怕现在站定了,她的心里也是砰砰直跳。
她似乎有了预感,今天的表现将会直接影响她今后在这里的生活,可是,她刚才的表现太差了,她们会不会不要自己!
等了大约半刻钟,为首的老妪才开口道:
“你们今后称呼我为乾婆婆,这位是木婆”
随她手指的方向,右手边一个身形娇小的老妪,头戴黑丝掺金线巾帼,纹样独特繁复,她眉目较深,一双薄唇上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是连婆。”
位于左手边的老妇,心形脸蛋,面貌最为年轻,山眉水眼,潋滟生辉,娴音不由得想起那魅姬来,却觉得魅姬虽媚,却不如眼前这位一瞥一笑皆如酒般撩人欲醉。
“这位是齐婆”
齐婆圆脸,肌肤饱满,身形微丰,一副富家主母的模样,然而双目精光四射,一身气度凛然不可侵犯,显然不是个和善的角色。
最后一个乔婆,身形佝偻,最为矮小,干巴巴的面部,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占了脸一半大,在看人的时候仿佛在泛着阴冷的光,加上她穿着一袭黑衣,愈发好似夜半故事里勾魂索命的鬼婆。
周嫚看了她一眼就忙移开了脸去。
那乔婆见了周嫚的举动,嘴角于无人处扬起了一抹讽刺的弧度。
“月娴音!”
娴音听见乾婆唤她,心里惊讶,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一思索,是了,昨日里猴子和寿老定是回宫禀报了,抬了眼,那乾婆淡淡道:
“日后,我们唤你,便是这般无礼的吗?”
她见乾婆面上无波,而那双盯着她的眼睛却犀利极了。便欠身行礼,答道:
“不知乾婆婆有何吩咐?”姿态优美,挑不出一分错来,
她眼里就含了丝满意:
“跟我来!”
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娴音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周嫚,不由得开口道:
“婆婆……”
乾婆脚步未停:
“在这里,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别人的事情都和你无关!”
娴音醒悟过来,欠然看了一眼周嫚,便向乾婆走去。
眼看着大家都走了,没有别人的吩咐,周嫚动也不敢动,她眼里含了泪,更不敢落下来。
临走前,那个最可怕的乔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似毒蛇一般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在乾婆的示意下,娴音推开了一间房门,正好对上一双皎洁的美目。
主人似乎有一丝惊讶,一个分神,脚下的动作便迟了一拍。
啪的一下,一道鞭影划过,那女孩子差点从梅花桩上滚了下来,不等她凝心定神,又一道鞭影袭来,她不敢大意,全心应对,动作灵巧的躲了过去。
木桩下的绿衣老妪手下不停的挥鞭,女孩子便如一只轻盈的燕子般在梅花桩上穿行。
一直过了约一刻钟,那鞭子才停下来。此刻女孩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然而她显然竭力克制着。
“行后气喘是常理,何必强行克制,若因此伤了肺管,损了音域,不是得不偿失。下来吧!”
理虽不错,为何这话听起来如此奇怪。
少女似乎很怕那绿衣老妪,应了声是,待呼吸平顺以后才翻身下来。
五尺高的木桩,她就好像一朵花儿似的飘到了地面上,其姿态之轻盈矫健,令娴音目不转睛。
“乾婆!”
那绿衣老妪恭敬的朝乾婆行礼,那女孩,也就是苏离也恭敬的垂首站在绿衣老妪身侧。
乾婆微一颔首,指着娴音道:
“月娴音,日后跟着我修习了。”
又指了那绿衣老妪道:
“厉婆婆,苏离。”
娴音一一颔首示意。
“好啦,你去忙你的吧!”
“是!”厉婆听令,便领这苏离走了。
临走前,苏离悄悄的看了她一眼,神情难辨!
一间屋子里,乾婆六人坐到一处:“你们觉得这月娴音和周嫚如何!”
那连婆思索了一会儿道:
“我见那月娴音倒是个可造之才,形容举止,放眼三大陆都是顶尖的了,更何况如今也不过髫年。而那周嫚,虽然比那月娴音小了两岁,这毕竟出身教养不同,确实行为举止也是有所差别。”
乾婆不置可否,看了眼一眼不发的木婆道:
“你以为呢?”
木婆笑着回答:
“我倒是觉得,那周嫚也是年纪小了一些,黄口小儿,日新月异。未来如何,也得靠姐妹们的教导!毕竟圣女一事,事关重大。而那月娴音,小小年纪,实在是难得。不过……”
见她犹豫,乾婆道:
“不过什么……”
木婆看向她:“身有傲骨,质如月华,清冷不可侵也!”
乾婆闻言笑了起来:“傲骨,又如何呢?”
她的目光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坚定,看向隐没在角落中的乔婆道:“乔婆,那周嫚就教给你了!“
得了命令,乔婆抬起一张干瘦的脸来,“是,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她的!”
她在刻意了好好教导四字,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
………………
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空寂的房间却满是寂寞的冷清,周嫚呆坐在椅子上,又饿又怕,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见来人,周嫚的眼睛不由得惊恐的睁到了最大!
那人见到周嫚的神情,嘻嘻的笑了起来:“小东西,以后你可就归我管了。”
“你不要过来!“
呜呜,月姐姐,你在哪里?为什么,以后我要和乔婆在一起,我怕,我怕……
周嫚慌慌张张的往后退,整个人惶恐极了,好想钻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但是房间有限,乔婆失了耐心,便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
她激烈的挣扎起来,像一只被猎人捉住的小兽,挥舞的手不小心打到了乔婆的胳膊上,乔婆怒极,啪!一个巴掌扇过来,她顿时扑倒在了地上。
疼,好疼!
周嫚伏在地上不想起来,乔婆冷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哼,小东西,莫装死。婆婆告诉你一句,你若是真的想死,也简单,我们这儿不留无用之人,只要我禀告了上头,你是想死水里被鱼吃,还是死在山里被野狗吃都随便。
死了,你可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娘了,可怜啊!她没准等老得不行了,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在了什么地方。”
满意的看见匍匐在地下的小女孩的颤抖,她凑了上去,附在她的耳旁缓缓说道:
“你,要不要试试啊!”
那声音带着一股好像地底传来的阴冷,钻进了她的耳朵,她从心底里打起哆嗦来:
“不,不,我不要!”
乔婆勾起了嘴角,一双枯瘦的手缓缓摸上了孩子的头顶,感受,从手心传来的有如缎子般丝滑的触感,不由得心情愉悦:
“那就得……乖乖的,听我的话!”
周嫚停止了颤抖,却从心里涌起了一股绝望的感觉。
自从被人从家中拐了出来,她就好像告别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快活不起来了。
……………………
另一边,娴音也不轻松,她已经满头大汗了,从早上随着乾婆到了这屋子里,被要求立在墙角,一直到现在。
见乾婆慢悠悠又抬手端起了一碗茶,娴音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口水,到现在水米未进,她喉咙早已渴的冒烟,肚子也饿得发疼。
从未尝过这样的艰辛,但是看那乾婆并不想搭理自己,她也不愿意去讨要。
便一直忍到了现在,真的感觉要到极限了,偷偷撇了一眼窗外,太阳都快到头顶了吧。
正午了,今天中午会给她水和食物吗?
周嫚呢?她现在又怎么样了!
乾婆瞟了一眼已经摇摇欲坠却仍然努力的站的标准的女孩子,已经两个时辰了,一直水米未进,室内又如此寂静,能耐的住寂寞,又吃得了苦。
这样的孩子偏偏还出生高贵,从小样貌才情,言行举止样样拔尖,众星捧月般的长大,能做到这种地步,那点子小清高骄傲本也不算什么,只不过,谁让她进了这宫里,哪怕你是嫦娥下凡,我让你干什么,你……
也只能乖乖听我的!
扣扣,门被扣响。
“进来!”
门从外被人推开,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提了个菜盒进来,正是苏离。她恭敬的呈上食物,道:
“乾婆婆,这是午膳,您请慢用!”
等乾婆婆略一颔首,她才起身离去。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立在墙边的娴音,低了头,掩去了眼中的复杂。
待苏离走后,乾婆提了箸,略尝了尝每道菜,才好像想起了娴音来。
她回头,看了眼整个人好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娴音,笑了笑:
“过来吧!”
如闻佛纶,就是这个感觉!
卸下了全部力气,脚步还有一刻的僵硬,她艰难的走向乾婆,在她面前站定:
“吃吧!”
这是,面前只有一双她用过的筷子,也没有一张多余的凳子。
她不可置信,抬头看了一眼乾婆,那人面含微笑,似乎没有发现一丝不妥。
她垂下了眼睛,心里涌上了一层深深的愤怒。
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不说食不厌精,但是一箸一座,不是用膳起码的吗?
今日这乾婆这样的举动,莫非是把她当成乞食的,故意来羞辱自己吗?
不,她不要,可是,不能又怎么样,身在屋檐下,今日的食物可以硬着骨头不去吃,
那明天的,
后天的呢?
难道她要饿死在这里吗?
一股辛酸和愤怒涌上眼眶,她虽然极力克制,却也觉得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哟,真是个小可怜啊!怎么,觉得没有你的座位和筷子是在羞辱你吗?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尊贵的月家七小姐了,凭什么,这里的人就得给你尊严和宠爱呢?”
娴音满心都是愤怒和委屈,听了这话,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句句诛心。似乎脑海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击打着她,耳蜗里砰砰的跳着,脸色红的不可思议。
她的手紧紧的捏成了一个拳头,冷静,冷静,冷静。
脑海中想起了某次游园,温和慈善的老太君立在花丛中一边修剪枝叶,一边告诉自己:
“不好的情绪就好像是这多余的枝叶,需要尽快的修理,不然,等它们长的过于旺盛,会挡住你的心,让你失去判断,做出后悔的事情来。”
她再抬起头来,脸蛋已经褪成了粉红色“乾婆婆,您多想了,我只是没有胃口,不想吃而已。”
看着眼前定定的直视自己的女孩子,乾婆面色不变:
“既然如此,那你接着站吧!”
“是!”
女孩子好像一朵清高华贵的白莲,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生养她的池塘,到了新的水池中,依然扬着头颅,不愿意把根扎进这淤泥里。
可是,不愿意扎根的莲花就不是莲花了,而是浮萍,随波逐流,可任意轻贱。
头好晕,万物在眼中好像都失去了颜色,化为黑白一片,她不由得使劲晃了晃头颅,还是晕,难受!啪,最后的一丝色彩失去了,她倒在了地上。
呜呜呜,是谁在哭呢?
好耳熟,娴音动了动,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等终于适应了光线以后,才发现屋子里点了蜡烛,已经是晚上了呀!
一侧头,发现周嫚正埋着她的小脑袋哭得伤心。
她努力抬了抬胳膊,周嫚似有所觉:
“姐姐!”
显然惊喜极了,一双眼睛亮的好像夜空里的星子。娴音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却发现嘴唇都已经干裂来了。
此时,一碗水递到了她的面前。顺着骨节分明的那双手看去,是苏离那张淡漠的脸。
她扬了扬碗,周嫚忙接了过来。
不等道声谢谢,苏离便直接转头走向了自己的被窝。
周嫚小心翼翼的把水杯凑到她的嘴边,也许是没有经验,又太过心切。娴音才被灌进去一口水,剩下的都一滴不剩的洒进了她的衣服里,这可真是雪上加霜。
还没等娴音开口,周嫚已经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闭嘴!”墙边传来了一声呵斥。
娴音和周嫚都是一惊,看向已经从被子里坐了起来的苏离。
她刚刚一声呵斥,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安,淡淡撇了了一眼她俩,便又躺下了。
周嫚心里委屈极了,眼泪哒哒的看着娴音。
这样个娇软的小人儿,她心里也是无奈极了,软了嗓子道:
“没事儿,我换件衣裳就好了,嫚儿也早点去歇息吧!”
等收拾妥当,屋外天色已深了,她还是饿得难受,抱着肚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抬头,看见一缕月光照了进来,她呆呆的抬起手去触摸,清冷的月光抓不到也摸不着,心里便突然生出一种孤寂的感觉来。
回过头,娴音和苏离都睡得安稳极了,她想了想,悄悄披衣出了门去。
等门吱呀一声合上以后,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睛睁了开来,眼睛的主人盯着大门略发了会儿呆,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周嫚,闭了眼,也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过渡下,交代一些婆婆们对女孩们的态度,这些也是伏笔。因为我一直觉得年少时候经历过的一些非常人的事情,会对一个人的性格和成长形成影响,这也因此会影响了她们未来人生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