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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顾子夜总觉得自己已经做到处处小心,可却在被张秀兰发现后没多久,又在酒店大厅撞见顾长江。

      顾长江给客户安排就餐时,远远看到儿子跟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手牵手从电梯里出来。两个人动作亲昵,都笑得像一朵花。顾长江气得发抖,脸都青了,但在客户面前还是要保持镇定,除了凶狠的眼神外,没有做出任何易被察觉的行为。

      顾子夜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立马甩开李梦渔的手,整个人吓得脸色发白,后退了几步,笔直地站着,不敢再往前走。

      李梦渔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顾子夜不敢看她,也不敢说话,只是朝着父亲的方向,直挺挺地站着。直到顾长江收回目光,顾子夜明白自己可以走了,赶紧拉着李梦渔,像鼠窜一样逃离现场。

      顾子夜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李梦渔送回学校,而是喊了一辆车,给司机留下足够的车钱,自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不敢回家,只是慌慌张张地往前走,甚至没有察觉自己逆道而行。他双手抓紧衣服抱在胸前,像是怕有冷风灌进身体。可在这三十多度的夏天,他一反常态的样子俨然像是个喝醉酒的醉汉。

      他收到顾长江的短信:“回家等我。”顾子夜吓得差点将手机丢掉,但又赶忙攥紧。他害怕接到父亲的电话,又生怕漏了父亲的电话,比起被训斥,没收到父亲的短信或电话是更为严重的问题。他没有坐车,而是选择了一条离家最远的路线徒步走回去。

      天还没暗,人行天桥上的小摊渐渐多起来,顾子夜不小心踩坏其中一个手工挂件,他没看见,依旧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摊主以为他弄坏了东西就想走,起身拉住他,要他赔偿。顾子夜要他放开抓住自己的手,并表示会照价赔偿,摊主不肯放手,还是不依不饶。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的聚集在一起,顾子夜害怕这种异样的眼神,挣扎中,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摊主手上,来不及解释便仓皇逃走。

      一个小时后,顾子夜的手机响起,是母亲。

      一开始,张秀兰用支支吾吾的声音说:“子夜,你在哪呢?快回来。”

      顾子夜开始沉默,然后问:“爸是不是在家?”

      张秀兰叹了一口气,说:“你爸他有事找你。”

      顾子夜还没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一阵争吵,接着顾长江的声音传来:“顾子夜,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顾子夜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连打了几个冷颤,身上的鸡皮疙瘩久久不能褪去。他突然害怕让佳玉知道这件事,尽管他一直以来无所顾忌,并早就做好跟佳玉离婚的准备。可当下仅仅是想象那个可能会出现的画面,他心里都不禁发毛,浑身的细胞都在抗拒。

      顾子夜前脚刚跨进门,张秀兰还没来得及叮嘱几句,顾长江就举着拖鞋冲过来。“啪”一巴掌下去,顾子夜脸上出现一个红色的鞋底印,火辣辣的,这半边脸像是刚从汗蒸房出来。

      顾子夜捂着脸不敢叫唤,像是牙疼的重症患者,怕发出一点声音都会再次加重病情。

      顾长江扔掉拖鞋,揪着顾子夜的耳朵,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客厅。顾子夜的半边脸疼得快要掉下来,他眯着眼睛,好像这样可以使疼痛减轻一些。他透过迷成一条线的眼睛,确定佳玉不在家,这是顾子夜进家门后唯一感到庆幸的事。

      “老顾,你轻点,轻点。”张秀兰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儿子通红的半张脸,“你这样让他明天怎么去单位?”

      顾子夜杵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动。

      顾长江在一旁喘粗气,肩膀随着身体上下抖动,他看顾子夜的眼神,分分钟都能射出刀子来。他接着问:“佳玉知道这事吗?”

      顾子夜有点心虚,用仅足以三个人听到的声音嘟哝道:“应该不知道。”

      顾长江把手中的茶杯用力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说:“你打算怎么办?”

      顾子夜看了母亲一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顾长江发火时,全家人都是畏惧的。

      “我告诉你,我们顾家只承认佳玉这一个儿媳妇,其他的事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动一点歪心思,立马从这个家滚出去。”顾长江用手指着门口,激动之余,唾沫星子在微弱的阳光下飞溅。

      酒柜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察觉自己被发现,立马缩进去靠在墙上。无奈酒柜的纵深太浅,挡不住那圆滚滚的肚子。

      是顾长江先发现多多躲在那里,顾子夜和张秀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道多多是什么时候回来,又听到或看到了什么。三人都努力调整情绪,顾子夜侧过身子,尽量不让儿子看到自己从脖子红到耳朵的半张脸。

      多多耷拉着脑袋,两只胳膊垂在两侧,沉重的书包挂在身后,每走一步都倔强地拉着他。尽管只是7岁的孩子,但他也能察觉到家里异样的气氛。他轻悄悄地走到客厅中央,可并没有从任何人的眼睛中看到自己,也没有收到任何指令,只得怔怔地站在原地,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一脸犯错的表情。

      “刚刚是谁回来的,门都不关?”门口传来子美的声音。她刚走进屋子,就看到多多委屈地站在茶几旁,顾长江一脸愤懑,几乎横霸整张沙发。子美以为爷爷在教育做错事的孙子,便没有在意。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顾子夜站在玄关处,背对着多多,张秀兰在一旁愁眉苦脸。顾子夜也不敢看子美,但子美还是一眼看到他脸上已经发紫的鞋印,她又转过身看着父亲,父亲气鼓鼓地双手抱胸,看着窗外。

      没有人说话,女人的直觉让她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来不及放下包,推着多多就进了离客厅最远的房间,然后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尽可能大。

      “你跟单位请个假,这几天哪也别去,给我老实在家待着,”顾长江从沙发上站起来,快走近时,顾子夜后退几步给父亲让出道儿,接着又听到,“如果我回家发现你不在,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顾子夜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可今年的年假已经休完了,我也找不到什么正当理由。”

      一听到这话,顾长江立刻火冒三丈,举起手指着儿子,几乎快要碰到他的鼻尖,“这种不正当的事你都干得出来,还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吗?”顾长江转身回到房间,关门的一瞬间大声吼道,“你就说我死了,看领导还批不批你假!”

      顾子夜和张秀兰被猛然关上的房门吓到,每根头发丝都往后飘,两人面面相觑,顾子夜还在不停按揉自己肿胀的半边脸。

      没有人想到,顾长江的这句话,在几天后成了真。

      张秀兰的讲述说到这,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连支撑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皱纹重叠,鬓发处能明显看到发着光的泪水。她始终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事,但我知道,在她心里已经激起千淘万浪。只是医院里待久了,离死亡更近了,再心潮涌动的事落到嘴边,都会变成记忆里发生的一件往事。

      因为工作,我不能天天守在张秀兰的病床前,思来想去便请了护工来帮忙。

      张秀兰从一开始就极其抗拒这件事。在她眼里,护工是一方面在我面前邀功,一方面会在夜晚拿小针不停戳她的人。不论我如何向她保证,她都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像是被父母反锁在家里的孩子,心里没有一点安全感。她开始挑护工的刺,说她端的水太烫,买的菜不新鲜,甚至指责她洗好的衣服上竟还留有一滴油渍。

      连换了3个护工,终于在一天晚上,我站在张秀兰的病床前,问她到底要我怎么做。

      张秀兰像是终于等到我问这个问题似的,先是身体蠕动着,慢慢靠在床背上,然后看了我一眼,觉得有什么不妥,又撇过脸,等回过头来,用一种毫无侵害性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想让你经常陪着我。”也许她也感到这话有些唐突,说完后,就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我叹了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在脑中反复掂量了几遍,还是决定按照原先的意思说给她听。“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义务照顾你,但既然我来了,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你别在我身上放任何希望,我不能给你承诺,更别说满足你的要求。”

      张秀兰低头看着被单,她把双手抱得很紧,指关节处有点发白。她不敢看我,可却频频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都不能忘记的话,“可我把你当作我的半个女儿啊。”

      这些年来,无论张秀兰说出怎样伤害我的话,我都会在下一秒平静地忘记。因为为了生活,我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我没有资格挣扎,没有资格反抗,只能像只青蛙一样老老实实地蹲在铁锅里,等待温水煮沸。可直到听见张秀兰轻易地说出这句话,我才知道自己的心里堆积了多少怨恨。

      我冷冷地问她:“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对我的吗?”

      张秀兰不说话,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好像当初指着鼻子大声辱骂的人是我,把家里所剩无几的家具砸个稀巴烂的人是我。这个当初恨不得我能从世界上消失的女人,现在却用委屈求全的语气告诉我,她把我当成她的半个女儿。

      生活如此讽刺,而我抬头望着天,朵朵黑云挡住了视线。关于刚刚的问题,我想天上的妈妈也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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