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施页

2、第2章

　　张秀兰站在家门外，久久没有转动钥匙。她知道佳玉一定在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即使儿子做了多么不堪的事情，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包庇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对着大门，把门上的猫眼当成佳玉的眼睛，一遍遍练习自己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以免露出马脚。

　　突然，门开了。“吱呀”的门声吓得张秀兰变貌失色，整张脸瞬间煞白。她双手紧握在一起，贴在胸口，好像生怕快速跳动的心脏会猛地蹦出来。

　　佳玉也被张秀兰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看看周围，又探出头看看门后，问道：“妈，你没事吧？”

　　张秀兰条件反射似的摇摇头，目光一直盯着佳玉的眼睛。这不是门上的猫眼，它会动，可能还会看透人心。

　　佳玉没有多想，说：“妈，我去学校接多多放学，昨天答应带他去看电影，”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回过头接着说，“刚刚子夜来过电话，说他晚上加班不回来吃饭，你们就别等他了。”

　　张秀兰突然像是被人戳到要害，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头皮发麻，好像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她害怕佳玉看出异样，赶忙背对着她，应了几声。等确定儿媳走远了，她才像逃离战场的受伤士兵一样，松了一口气。

　　客厅里，有佳玉匆忙离开没有扎好的食品袋；厨房水槽里，几只还没来得及清洗的碗碟随意堆放着；阳台的洗衣桶里，还有仍在飞速运转的衣物。以往看到这些，张秀兰免不了要数落佳玉几句，可今天，她一声不吭地把都整理好了。

　　佳玉是在日本留学时认识顾子夜的，那时她一边读书一边在旅行社兼职当导游，恰好遇上顾子夜和他一群朋友。两人都对对方一见钟情，一来二去便确定了恋爱关系。

　　适婚年龄的男女，都把结婚当作恋爱的自然过渡。他们不会过多考虑两人是否真的志趣相投，言语间，总带着得过而过的妥协。明明拥有令众人羡慕的青春，却把日子过成一滩死水般的平静和机械化的重复。

　　佳玉回国便跟顾子夜结了婚，之后，她想找工作，却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本不是前因后果的两件事，可到了佳玉这儿，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佳玉的孕吐反应很严重，一天下来就算没吃东西，也常常感到恶心难受，干呕得厉害。顾子夜心疼佳玉，希望她在家多休息。张秀兰心疼儿媳肚子里的孩子，也顺着儿子的意思让她待在家里。

　　佳玉想，他们现在跟顾子夜的父母住在一起，日常开销根本不需要动用小两口的钱，更别说顾家在当地还有好几家连锁超市。顾子夜在政府单位上班，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算有稳定的收入，维持小家够用了。再加上自己已经怀孕，过不了几个月又要请假回家，哪个公司会聘用她。与其挺着肚子在职场跟其他人竞争，还不如先等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佳玉在日本学的是美术设计，没事就看看书，随手画一些小样，以防闲在家里的这段时间生疏了。她很想去4A广告公司上班，也听说一些师哥师姐回国后去了不错的单位。那段时间，她常常提醒自己，爸妈省吃俭用送自己去留学，不能白白浪费这高昂学费换来的专业知识。

　　可等孩子生下来，佳玉摇身一变成了人母，一切想法又有了变化。

　　多多是个早产儿，8个多月就迫不及待从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看着发育不健全的孩子一出生就被送进保温箱，佳玉有说不出的心疼。

　　顾家因多多的到来添增了许多欢声笑语，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佳玉感到由衷的欣慰。多多身体不好，常常住院打针，佳玉便想花更多的时间陪在他身边。这一次，她心想，就等到多多上幼儿园再出去工作吧。

　　她不提，家人也不问。顾家根本不指望佳玉上班赚的这点钱，还不如在家照顾孩子来的实际。就这样一晃7年过去了，多多已经上小学了。

　　张秀兰和佳玉相处的不算太融洽，磕磕碰碰不再少数。张秀兰是个细致惯了的人，喜欢把什么事都安排妥当，东西摆得整齐，地板擦得发亮，能映出人影来。可佳玉却处处随意，认为东西堆在一起只是她独特的整理方式。两个人住在一起难免产生口角，大大小小的争吵，时间久了，家里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张秀兰把佳玉丢在沙发上的衣架拿进她房间。一进门，看见墙上挂着子夜跟佳玉的结婚照，心里感慨不已。不想再走近一步，只是把衣架放在床沿，就转身出去了。她想，儿子骗佳玉加班不回来吃饭，这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天晚上，直到张秀兰睡着，顾子夜也还没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等儿子出门上班，张秀兰神神秘秘地把女儿子美拉进房间，想探探她的口风。

　　果然，子美什么都知道。

　　张秀兰一巴掌拍在女儿的胳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喊道：“你哥犯糊涂，你怎么也跟着他瞎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吧。”子美用手来回搓揉被母亲打疼的地方。

　　“你们还知道这不是光彩的事情啊。多多才上小学，他有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这事要是闹到单位，他以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他都不听。他都这么大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真的出了事，嫂子要跟他离婚，他也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子美自以为说的有道理，没想到张秀兰又一个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

　　“你哥要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吗？”张秀兰指着窗外，说，“那可是市中心，随时都会遇上熟人，到时候我看他要怎么跟人家解释。就那个女生，最起码比他小十岁，搞不好还是个学生。”

　　子美把一只手指摆在嘴边，作出噤声的动作，提醒母亲小点声，不要让嫂子听见。

　　张秀兰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她凑到女儿面前，压低声音问：“你爸知道吗？”

　　子美摇摇头。

　　顾长江约了几个供货商在家附近的茶楼打牌，其中一个因为有事提前先走了，他也就提早回了家。

　　他见多多刚回来，正在书房里写作业，便问佳玉：“这两天怎么都没见子夜回来吃饭，他在忙些什么？”

　　张秀兰本在房间里看电视，听到顾长江突然问起儿子，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客厅走去。

　　佳玉说：“我也不太清楚，听他说单位最近比较忙，常常加班。”

　　只听顾长江从鼻腔里发出“哼”的声音，把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整天瞎忙，就他那个单位有什么事还需要加班才能完成的。”

　　“儿子闲一点，你说他碍眼，儿子忙一点，你又说他瞎忙，”张秀兰自然地接过话，“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称你的心？”

　　顾长江抬眼看了看张秀兰，说：“我说要他来超市上班，等以后熟悉了，好接手我的位子，这总比他天天在那里混日子强。”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商量的不止一次了，子夜也说他没兴趣，你总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吧。”

　　一提起这件事，别说是顾长江生气，就连张秀兰有时也会埋怨儿子。

　　家里的生意虽说不能跟那些大企业相比，但也有模有样，蒸蒸日上的业绩总不会骗人。顾长江和张秀兰都已经快60岁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顾长江去年突然昏倒过一次，还好抢救及时，才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

　　这几间超市总要有人管理，老员工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儿女亲。子美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一路顺风顺水，在周围人的夸赞声中长大。可张秀兰知道，女儿没有经商的头脑，读书还行，生意场上尔虞我诈的事她做不来。女婿袁松也很不错，跟子美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女婿始终是女婿，他姓袁，以后生出的孩子也姓袁。一想到把超市交给他，张秀兰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两老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顾子夜身上，但他却说自己从没想过要接手家业，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张秀兰看着在厨房为全家人准备晚餐的佳玉，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