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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自记事起,师父就常掂着系在她腰上的粗红绳,一边拿着鞭子巡着练功的师兄们,逮着哪个马步扎得哆哆嗦嗦就是一鞭子抽下去,那力度惊得一旁正悠哉散步的母鸡都噌地扑腾起来,夏缜在心里嘀咕着,真是伤及无辜了。

      “看看你们,一个个男子汉,半柱香的练功都捱不住,”师父向来身子骨健朗中气十足,生起气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更是可怕,可往往又会降下调来,换成自豪的语气继续道,“我家缜缜要是和你们同岁,她一个人就能撂倒你们所有人。”

      每每此时,未及束发之年的弟子们,都会一脸生无可恋,望向师父牵扯着的红绳末端。那个仍在黄土地上蹒跚学步的女婴,忽闪着乌黑溜湫的大眼睛,手上把玩着黏糊糊的泥巴,正缓缓朝微张的嘴里去。“哎呀,我的好缜缜,快把泥巴放下。”师父眼疾手快一把抱起她,轻拍着脏兮兮的胖小手,走进屋里帮她清洗。

      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们给我好好练,再扎一柱香的马步。”烈阳下的弟子们心里是哀嚎一片,却不敢松懈,只能恨恨地盯着悠闲绕圈散步的老母鸡。它似乎也感受到带着危险的灼热目光,赶紧躲进草房里,顺便逃离毒辣的太阳,没想到那目光似乎更加恐怖了,只能把头也缩进屋里去。

      夏缜确实有着天生适合习武的惊奇骨骼,更鲜为人知的是,她依稀记得出生后的大部分事情。譬如刚出生时,她的脸格外白嫩胖嘟嘟,周遭的人长年累月苦干农活晒得乌漆麻黑,都按捺不住捏捏这个小可爱的脸蛋。

      村中素来被称为神算子的老翁在她百日宴时,也特意前来向她的父母亲贺喜。她正睡得香甜,这些日子被村民围着转,轮流抱抱逗逗,可别提多累了。

      老翁听闻夏丰年家喜得千金,模样是极俊俏的,长大后比夏家村曾经引以为豪的昑贵妃,也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便从隐居的山中动身。翻过两座山,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正放着鞭炮的院落,在门口捋顺白须,抹净两鬓浓密的汗珠。只是这衣裳早被汗浸湿,真是愁坏人了。虽说早已年迈,但毕竟名声在外,要是这般狼狈见人岂不是损了颜面,这可使不得。

      踌躇半晌,路上刚好刮起东南风,一旁院子里竹竿上晾晒的衣物被吹至半空,风势减弱,就咻地一下飘落在他脚边。随后,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树林里窸窣细碎的动作,不稍片刻,身着清爽布衣的老翁精神抖擞地走出来,昂首挺步进了那人声鼎沸的院子。

      榆木门被推开,上面的铜环晃动着咿呀咿呀地响。众人一惊,喧闹的声浪立马平息下来,纷纷退让出一条道来。老翁虽柱着拐杖,但走起来仍是威风凛凛,夏丰年赶紧躬着腰挪步亲来迎接。夏夫人抱着襁褓里可人的婴孩,紧跟在身后踱来,轻飘飘的裙摆也急促地荡起来。

      老翁仰着脸,挥一挥手喝道:“乡亲们都不必拘束,老夫许久未下山,此行是听闻夏家小女非同一般,特地前来作福的。” 村民们互相对望,谁也没敢出声。这神算子的本领厉害得很,听说年轻时曾误入歧途,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几年后忽然改邪归正为村民谋求福祉,其中几次旱灾,都是他挨家挨户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村民天灾即将来临,才令夏家村得以延续至今。自此,民众都尊称他为神算子,但谁也不敢太亲近他,生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夏丰年的心七上八下,但毕竟是做过官的人物,见过不少大场面,遂大方答:“劳您老人家大驾光临,实在是不敢当。小女资质平庸,不过如大多数婴孩般生得水灵。”

      “夏老爷谦虚了,老夫前夜观天有龙凤之兆,此兆但凡临世,十有八九福星将至,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啊。”神算子一连串妙语连珠,旁人辨不清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没头没脑地捧手叫好。

      夏老爷赶忙作揖:“承老人家智言,小女日后若能为百姓带来福气,实属敝人之幸。”神算子顺势向前两步,越过夏丰年,探头望向夏夫人怀里粉雕玉琢的熟睡女婴,果真是一副讨人欢喜的模样。

      夏缜原本正沉浸在香甜梦中,猛地嗅到一股陌生气息,夹杂着酸酸的汗味,立马大为火光,由丹田积蓄起的一股洪荒之力徐徐升起,就在神算子伸出手快碰到她脸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声音洪亮得不一般,听者的心都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几个孱弱的老妪实在承受不住,偷偷摸摸用手紧扣住耳朵。

      夏夫人吓坏了,这孩子平日里可不认生,芩大娘,樊大婶,即便是村头那位手起刀落杀猪的屠夫大哥,顶着那般凶神恶煞的样貌,抱她玩上一刻钟也是不哭不闹的。

      这下神算子可尴尬了,停顿在半空的手抽回来不是,放着也不是,最后假装拂了拂自己的衣裳才算完。夏丰年也是心急,一时咋了舌,眼睁睁见神算子收敛起笑容,取而代之是一股透着寒气的肃穆,仿佛刚才那笑吟吟的老人家,转眼便化作缕青烟消散。

      “小女年幼,多有冒犯,还望”夏老爷讪讪开了口,神算子正襟危坐在檀木椅上,腰背直挺挺的,曾经威名震慑四方的人物,怎能轻易就颜面扫地。

      可下一秒,门外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吆喝声,“哎呦,哪个地儿跑来的贼人,俺们家汉子的布衣都抢……” 一个彪悍的妇人手里提着菜篮子夺门而入,满院子人的目光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感受到正诡异的气氛,她喘着粗气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扫视着周遭的环境。一旁的樊大婶素来和这悍妇相熟,悄悄过来扯了扯她衣角,“你可别凑热闹。”

      话语刚落,那妇人滴溜溜转的眼珠子,恰好落在神算子身上。那可不就是她帮相公裁了几日的新衣裳,气不打一出来,立马叫嚣着冲向座上的人:“你这老滑头,还不把这衣还给我,信不信我给你扒下来?!”

      神算子涨红着脸,连密布的斑纹也掩饰不住窘迫的神情,一只手紧紧攥着拐杖,半晌也挤不出一个字。夏家上下早已瞠目结舌,谁也不敢作声,瞅着神算子的眼里却溢出一丝鄙夷之色。

      悍妇见这人毫无动作,更是恼火,气得揪住他领口:“俺刚从集市拐到村口,就见着你这老流氓盗了衣服,一把年纪老脸都不要咯?”

      老翁的脸色随着她骂声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再按捺不住。愤愤站起身,颤巍巍地推搡开眼前凶巴巴的妇人,柱着拐杖哐地一声扣在地面,正要发作。

      “咯咯咯.....”突兀却响铃般清脆的笑声从夏夫人怀里传来,夏缜见那人怒目圆睁的模样实在滑稽,不禁破涕为笑。她自顾自地乐个不停,夏父却汗流浃背,早已被吓破了胆。

      一旁赶来的悍妇丈夫一把拉回正撒泼的妻子,紧张地数落一番。原来那妇人是北方战乱时才流落至夏家村,神算子又隐居多年,自然不知此等传奇人物。

      “这女婴本十有八九是福星,可老夫今日不得不断言,她若长留于此,往后必将祸端连连。你们若是不信,就等着断子绝孙吧!”神算子恨恨地扫视一周,倚靠着拐杖拂袖而去,留下院里凝结成霜的气息。然而,夏缜又不合时宜咯咯地笑起来,刚踏出门的神算子气得晕头转向,将手里唯一的拐杖用力掷向内庭,头也不回地走了。

      夕阳西下,一个孤独老人的身影隐入了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夏缜回想起来最好奇的是,他最后到底是怎么翻山越岭跨过那两座山头的,如果有缘再见,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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