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烟渚沙汀

2、第 2 章

　　刀刃入肉，无烬肩头剧痛，一脚踢在少年腹部，直把少年踢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无烬拔下短刀，毫不在意肩头汩汩的鲜血，走到少年面前：“是你啊，当年那个吓得连哭都不会哭的小孩儿。”他用手拍拍少年的脸，“这是来找我报仇，还是来送死？”少年被他那一脚踢的不轻，“呸”地吐出一口血，溅了无烬满脸血沫：“今天杀你的人，不是小孩，叫虞沧。”
　　“哧”的一声，虞沧从后腰摸出匕首，正中无烬腹部。无烬像是没想到少年还能有后手，骤然倒在了地上。虞沧已是强弩之末，见无烬终于倒下，再无法强撑，顿时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般昏了过去。
　　虞沧再醒来时，见到的是正信那小沙弥。正信见虞沧醒了，忙说：“施主终于醒了。你受了伤，昏迷了好久。”
　　虞沧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想起自己杀了无烬便晕了过去，连尸体都不曾收拾，结结巴巴地问：“正信师父，我，我怎么会，受伤的？”
　　“施主莫非不记得了？”正信满脸困惑：“施主昨夜去后山不知做什么，想必是去散心？遇上了贼人，被打晕了。还是无烬师叔夜里去后山练武，将施主救了回来呢。住持说施主在寺内受袭，理应养好伤再走，施主安心在此修养便是。”
　　“什么？”虞沧如遭雷击，眼前一黑：“我明明……”杀了那无烬啊……
　　正信见他发怔，心想：莫不是被打傻了？可这明明是腹部受伤，怎么脑子还坏了？思索无果，向虞沧行了个礼：“小僧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施主休息了。小僧先行告退。”虞沧挣扎着爬起来，感到肚子剧痛，肋骨倒是没断，只是留了个青紫泛黑的脚印。他心想：贼和尚踢我这一脚定是真的。可我明明杀了他，他怎么会没死？什么贼人什么救我，都是胡说！这寺中的和尚想必都是一丘之貉，护着那贼和尚！
　　虞沧越想越气，抄起床头摆着还冒着热气的药，也顾不得烫手，便朝门口掷了出去。
　　“欸哟谁扔我？”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虞沧一跳，抬眼一看，无烬正站在门口，一只胳膊吊在胸前，脚下是摔碎的药碗，僧袍下摆满是褐色污渍。
　　“混蛋！你还没死！”虞沧猛地蹦起来，又因为疼痛跌回了榻上。
　　“我说小孩儿，昨天的事我帮你遮掩，你怎么不仅不知感谢，还一见我就喊打喊杀的？”无烬嘻嘻笑着，“我那一脚踢得不轻，你想寻仇好歹也等伤好了再来啊。”
　　虞沧气结，挣扎着伸脚欲踹眼前仇人，又被无烬躲过。无烬伸出能动的那只手按住少年：“别打了，你捅我两刀，我才踢你一脚。”
　　“灭门之仇，岂能相抵！”虞沧咬牙切齿。
　　“这死心眼的孩子，等你好了再来杀我，我绝不反抗，如何？”无烬叹了口气，摇摇头，“贫僧此番真是普渡众生啊。”
　　虞沧盯着无烬那光洁又白花花的头皮，只觉得反光，心下厌恶。可被人按住，一时又奈何不得这假和尚，只得恨恨躺下，再不理他。
　　无烬在一边偷眼打量虞沧，少年生得英气，相貌与他父亲并不相似，只有眉宇间依稀能看见当年那位侍郎大人的影子。思及虞诚元的死因，又想到自己将少年踢成了这样，无烬甚是心虚。
　　回到自己房中，无烬感到腹上刺痛，掀开僧袍一看，刀口正往外渗着血：“嘶……肯定是刚才按着那小孩儿弄得，也罢……”他一边呲牙咧嘴地给自己包扎一边不忘感慨，“多少年没杀人了，不仅变得心慈手软，连点疼也耐不住了，一把年纪竟越活越废物了。哟，这不是那小子的匕首吗，忘了还他了。”当时屋子里一片漆黑，虞沧又受了伤手上力不足，所以那匕首刺得并不深。无烬拿起那把险些将他开膛破肚的匕首，仔细打量，越发觉得匕首上的花纹眼熟。
　　“这匕首……好像是……我的？”

　　“老爷！别管我了！快……快！快带沧儿跑啊！”
　　虞诚元从浑身鲜血奄奄一息的夫人手中接过儿子，匆忙护着儿子向书房奔去。
　　“爹……孩儿害怕……”虞沧刚刚目睹了母亲的惨状，虽然恐惧得浑身发抖，却没有掉一滴眼泪。虞诚元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沧儿，一会儿爹把你藏在多宝阁后面，记得爹说过的话，去南江寻曾先生。此后没有爹娘，不要仇恨，就算再苦你也要活着，听懂了吗？”
　　虞沧看着父亲点点头，被父亲送进了暗门。他回头想从暗门的缝隙再看父亲一眼，却只看见黑巾覆面的黑衣人一剑贯穿了父亲的胸膛。无边的恐惧吞没了八岁的虞沧，他甚至来不及悲伤，只拼命地向暗门外的路跑去。
　　黑暗中，虞沧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来找我报仇也可，我等着……”

　　虞沧从梦中惊醒，发觉已是浑身冷汗。
　　“不要仇恨……爹，你真的希望我放下仇恨吗？”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虞沧再也睡不着觉，索性翻上了屋顶。
　　“你怎么在这？”虞沧瞪着对面屋顶那吊着胳膊的人，又惊又气。无烬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拿起身边的酒壶喝了一口：“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虞沧手中没有兵器，自觉赤手空拳大约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转身便走。那假和尚却叫他：“别走啊，来都来了，不如陪我坐坐。我看你此刻也不想杀我。”他心中正是郁结，听了无烬这话竟然鬼使神差地跳到无烬身边坐下：“你竟然喝酒，真是个假和尚。”
　　“哈，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无烬冲他低了低头，“看见没，我没有戒疤，不算是和尚。”
　　“怪不得瞧这假和尚哪里奇怪！”虞沧心下腹诽，“可他没有杀戒约束，昨天为什么不杀了我……”
　　“盯着我干嘛呀小孩，被我迷住啦？”无烬一脸轻佻的微笑，那张脸太过白皙，连同精光的头皮，在黑夜里也似乎能反出光来。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虞沧，引来一声怒斥：“滚！”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怎么连句玩笑都听不得。这黑咕隆咚的，你能看见什么。”
　　“你这混账都不用睡觉吗，还在这里喝酒？”
　　无烬一直带着笑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惆怅：“当年做暗卫，日日睡不到三个时辰，日夜颠倒，这么些年也没改过来。
　　这话触到了二人的痛处，一时二人都陷入了沉默。无烬喝光了酒壶里的酒，起身想要离开。
　　“假和尚，你为什么没杀我？”
　　无烬回头勾起一侧嘴角：“欠你的。”说完便抛下呆呆的少年，一溜烟回了房。他往榻上一抹，才发现那把匕首仍在自己这里，忘了还给虞沧。匕首上的花纹蜿蜒盘绕，在无烬眼扭曲成一个“九”字，无烬顿时觉得酒气冲头，忙将匕首扔在一边，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