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且珩

5、若有所失

　　四月，江南春雨绵绵，南京几乎天天下着细雨，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四野。我也几乎没法出门。
　　我醒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也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身为一个李家的大小姐，我却不用干什么事。那些商业的事何舜华全部帮我解决了，我只用负责应酬，参观工厂，签个字什么的，反正差不多就是一个摆设了。
　　但是除此之外我干过最多的事就是……相亲。何舜华的确特别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找来许多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对我有意思的，但我都拒绝了。不知为什么，每次相亲之后，我都感觉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感，仿佛自己错过了什么事。
　　“大小姐，后天晚上去见刘家的大少爷。记得准备一下。”何舜华一边算着账，一边说。
　　“何先生，你不觉得他们就算看上我也是冲着我的容貌或李家财产？”我自诩对我的容貌还是有自信的。
　　“说不定也有喜欢大小姐的。”他面色平静地说。
　　“上次我去马家时，那个马小姐对何先生也有意思啊，我可都看出来了。”我看着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前天去马家相亲，那个马少爷对我倒平平常常礼貌相待，但是那个马小姐倒是看上了何舜华，为何舜华倒茶寒嘘问暖，鞍前马后，谁都看出来她的意思。但是我们何先生淡定地坐在那，态度平淡，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让马小姐很失望，灰心丧气。
　　“是吗？何某只觉得马先生对小姐有意思，小姐要不要继续约马先生，何某觉得他还很有修养。”何舜华写着字道。
　　当然有修养了，看见妹妹在别的男人面前献殷勤，而且那个男人还那么冷淡，他还能淡定地坐住也是不容易。我无语地喝了口茶。
　　“不过大小姐，你不能对喜欢的男的太热情，要矜持一点的，尤其不能私会。”他似乎在无心地调侃，轻轻笑着。
　　我有点气愤，说到：“那何先生昨天晚上出去干什么？私会吗？”我故意气他，说实在，我的确不知道他晚上出去干什么，而且不止一次，经常。
　　他写字的手停了一下，放下笔说：“大小姐大晚上不睡觉，来观察何某。”
　　一天晚上我出去看昙花是否开了，结果昙花没开，倒是看见他的身影，从大门出去，然后我去何舜华的房间，发现没人。
　　“何先生身为管家怎能背着我做事？”我拿出大小姐的架子。
　　“大小姐意思是何某不能有自己的事了？”他看着我讥诮般说道。
　　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十分挫败。
　　“好了好了，小姐，何先生你们也别吵了，下个礼拜小姐是不是要去上海谈生意吗？”小伊从中调和道。
　　“上海？”我怎么不知道。
　　“嗯，和一家日资企业谈合作。”何舜华继续做账。
　　“小姐走吧，我们去裁缝店做衣服了。”小伊把伞拿出来，把外套给我披上。
　　就这样，我和何舜华的争论到此为止。

　　我们坐着人力车来到裁缝店，裁缝店的老板十分热情，一个六十多的老爷爷，听完小伊的介绍，笑眯眯地说：“哦，李小姐呀！好像都有五年不见了，都没认出来，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来萍萍，过来给李小姐量一下尺寸。”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拿着量尺出来了，有点羞涩地向我低声问好，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灵性，让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很聪明。
　　“这是我的孙女，陈梅萍。”老爷爷把她介绍给我。
　　我微笑问好。
　　一边量着尺寸，老爷爷和我寒暄几句：”可惜李老爷遭遇这种不幸，李老爷这么好一个人啊。小姐也才刚刚从大学出来啊。”
　　这一边，陈丽萍不小心手一滑尺子掉地上。
　　“萍萍，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毛毛躁躁你将来婆家会嫌弃你的”陈老爷说。
　　“爷爷，我不想嫁给戴建标。”陈梅萍突然悲伤地说，捡起尺子。
　　“萍萍，委屈你了，可你的聘礼钱正好够给你弟弟读书。”陈老爷表情有点无奈。
　　“那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读书，我的同学都去外地求学了。”陈梅萍委屈地说。
　　“都让你读了几年书了，已经够了。”陈老爷蹙眉道，“而且你们已经订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不愿意！”陈梅萍哭了出来，晶莹的泪滑落粉红色的脸庞。
　　“好了好了，先给李小姐量尺寸，待会再说。”陈老爷赔笑道，“李小姐笑话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
　　我微笑没说什么，但看见陈梅萍红着眼眶写下的娟娟小字，让我很欣赏，忍不住问她：“萍萍，你今年多大？”
　　“17岁。”她擦了下泪水。
　　她抬头问，带着泪水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我，映出我的身影，让我有点心疼：“李姐姐读了多久书？”看得出她渴望读书。
　　“我去年是从北京师范女子大学毕业的。”说实在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眼睛发着光似的：“怎么样？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学校。”
　　“挺好的。”我轻轻一笑。
　　“好了萍萍，人家李小姐什么身份，你就不要想了，以前也是要有钱人的孩子才读的起书。”胡老爷不耐烦地说，“抱歉李小姐，萍萍就喜欢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爷爷，本来熊先生说我有可能考的上，你们又不让我读。”胡梅萍生气地说，“再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们讲究民主自由科学！爷爷那些老思想不能要了。”
　　”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胡老爷说，有点恼火了。胡梅萍也不再说什么了，低头拿着皮尺一圈圈缠着手指。
　　这话我听着就不开心了，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小伊顺势叫胡老爷找布料来。
　　量好尺寸，选好布料样式，付好订金，胡梅萍将我送到门口，我问：“你很想读书？”
　　她点头，抬头看着我，眼眸闪着充满希望的光
　　“我也不好干涉什么，你要自己决定好。”我微微一笑，“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可以来找我。不过我还是觉得女孩子要多读点书。”
　　“谢谢谢谢李姐姐。”她笑着说。
　　“小姐，走吧。”小伊取雨伞过来了。
　　“嗯。梅萍，再见了。”我说。
　　“再见！”她向我挥挥手。
　　江南四月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青葱的植物在雨中轻轻摇曳，万物生长，摧毁着冬日衰败的一切。

　　两天后，我听说胡家的大孙女逃婚了，拿了聘礼去了外省。我微笑地听完小伊跟我讲的事，捧起花茶喝起来，芳香四溢的花茶让我心情愉悦。
　　自从喝过何先生泡的花茶，其他人泡的我都看不上了。但是何先生并不经常泡，还不在我们面前泡。

　　从刘家出来，拒绝了刘大少爷的晚餐邀请。天空又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我站在一家银行屋檐下避雨，小伊淋雨去家中拿伞，本来我也打算干脆淋雨回家，可小伊坚决不让我着凉。
　　看着天空，迷迷糊糊，朦胧的雨雾，有点凉意。突然武肖撑着一把伞急急忙忙过来：“大小姐，久等了。”
　　“武肖，你就来了，这么快。”我根本没等多久。
　　“小姐，把这件衣服披上，不要着凉。”武肖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给我。
　　我闻到衣服上有一股清香，仔细一闻，是檀香。突然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涌了出来，空洞感在我心头肆虐，想哭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谁的衣服？”我控制住情绪问。
　　“……何先生的。”武肖愣了一下，有点疑惑地看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摇头：“走吧。”
　　我使劲地回想过去，我忘记的事，但只是徒劳。水珠顺着伞滑了下来，像一道雨帘。
　　突然背后一声响，我不自觉回头，发现只是银行门口有人的东西掉了。我正要回头，突然瞥见远处街头一个身影，目光立马被吸引。
　　那个高挑的身影，他似乎穿着白衬衫，黑色的西服裤，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静静地站在雨雾中，身姿笔挺。
　　“大小姐，怎么了？”武肖回头看我。
　　“没什么。”我回过头。但走了一段我又回头，雨雾中什么都没了。仿佛他从未站在那里过，就像一个错觉，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一般。
　　那个人，为什么，他就站在那里，我却有种熟悉感，仿佛我在哪里见过他。而在我没看见他后，一种错过了什么的感觉，忘记了什么的感觉把我的心口挖开，一个个空洞产生，若有所失。那个男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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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想表现一下民国时期关于女性解放的问题的。像我虚构的胡小姐这样的事迹，民国还是存在许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