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道阻且长》姜汤面

41、风雨潇潇，鸡鸣胶胶（六）

　　他带来的队伍此刻是死一样的寂静。半晌他们的指挥官打了个手势，一队人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散开，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已成废墟的城区里，搜寻敌人的踪迹和剩下的受害者。
　　第四区当真是狠狠大出血了一回，也不知这一次国家要损失多少元气。林中鹿一边揣着一把灵活的短突，一边在瓦砾堆里挑挑拣拣，不时翻开一块墙砖的残骸，给自己开路。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他推开一块插着钢筋的大石，脚下突然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他一低头，发现是一只手，很小很软，带着些微微的热气，光洁如藕节一般。他扒开旁边的瓦砾堆，见是一个穿着小碎花裙子的小女孩，年岁不大，安静地躺在那里，睁着一双迷茫而无辜的大眼睛，一早断了气。
　　林中鹿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什么样的艰难战役没扛过，此刻这个男人拄着枪愣愣地蹲在地上，望进小女孩澄澈的眼睛里，无端端觉得眼眶发热，鼻尖酸涩。他伸出一只布满茧子的手，轻轻覆在小女孩的脸上，把小女孩那双惹人心怜的大眼睛一点一点合上了。随后他重新捡起一边的碎砖碎瓦，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了。
　　林中鹿不是个信仰神佛的人，但他还是单膝跪着，双手合十，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倏忽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林中鹿猛地一惊，当即一矮身，几乎要趴到地上，电光火石间他倒提起枪托，回身便往那人的腿上猛砸！
　　意料中沉闷的□□撞击声并没有传来，枪托稳稳卡在了高跟鞋鞋跟的缝隙间，随后他听见熟悉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特地跑来找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林中鹿一撤手，那把枪就猛地脱离了高跟鞋的桎梏，他抬头一看，就见到沈青苹那张笑吟吟的脸，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看起来狼狈了不少，平日里一尘不染的外衣上居然沾着血迹和灰尘，皮靴上也有不少磨损，鸦羽般的长发倒是规规矩矩地高高束在脑后，随着动作一跳一抖的，给肃穆的军服平添了几分活泼。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虽然一直吊儿郎当关键时候却十分可靠，看到他的一刹那，林中鹿脸上没什么表示，心下就先松了口气。似乎有这个人在，不论怎样的艰难都会迎刃而解，不管怎样的境遇总有跨过去的那一天。
　　林中鹿站起来，握着沈青苹瘦削的肩膀仔仔细细端详了半晌，确定眼前这个人没什么事之后才问：“你不是被判刑了吗，怎么跑出来的？”
　　沈青苹撇嘴：“便宜弟弟给开的后门。”
　　林中鹿心说你那个弟弟现在可一点都不便宜，才听沈青苹继续道：“他要借我的手杀他父亲，我做了。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就好，总不会再苛待我，我要跑出去，他也没拦着。”
　　林中鹿一颗心又吊了起来：“你的罪名怎么办？”
　　“看着办吧，”沈青苹无奈地耸肩，“大不了跑呗。你跟我一起走吗？”
　　林中鹿愣愣地看着他。沈青苹见他没反应，心里暗暗嘲笑他两句木头棍子，轻声道：“以前又不是没一块儿逃亡过。”
　　但谁知道那些回忆是不是不愿被眼前这人提起呢？不是以命相逼，谁又愿意过上那种心惊胆战朝不保夕的日子？
　　沈青苹心内还没想完，就见林中鹿突然上前一步，一下子两人的距离便被拉得很近，他的手从沈青苹的肩膀慢慢滑下，改为握着沈青苹的手，一双眸子亮得骇人，出口的声音却无比冷静，无比沉稳：“我愿意。”
　　沈青苹恍惚觉得他们现在不应该是在硝烟弥漫鲜血四溅的战场上，而应该在漫天花瓣和欢呼声下携手走在去教堂宣誓的路上。
　　林中鹿握着他的手，握得是那样紧，以至于他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根本抽不出来。
　　沈青苹难得地沉默了。林中鹿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像是连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都不放过一样。两人身后是大片的废墟，远处隐约传来枪炮声，硝烟笼罩在他们头顶，人的惨叫一声声敲打着末日的丧钟，而他们两个静静地立在那里，两个人都若有所思，两个人都等待着对方的答复。最后像是不打破这场静默无言的相对就不能再活了一样，沈青苹先是皱了皱眉，随后一把将林中鹿拉着跌跌撞撞地在废墟上奔跑起来。林中鹿不声不响地被他拉着跑了一段路，才问他：“你去哪里？”
　　沈青苹表情闷闷的，一声不吭，林中鹿又问了一遍：“你要带我去哪里？”
　　沈青苹才低声道：“带你去个地方。”
　　林中鹿见他明显不欲多谈的样子，也只好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他们在城内最高的废墟也就是从前最高的那座总部大楼里停了下来。沈青苹甩开他的手，率先走进了已经扭曲不堪的钢铁大门。难为这大门已经被轰得不成门样了，门口的密码锁居然还能使用，沈青苹输了一串长长十几位的密码，随后大门洞开，林中鹿见他毫不犹豫地进了门，脚下一顿，还是跟了上去。
　　进门才发现别有洞天。沈青苹输的那一大串密码不知是什么高等口令，眼前打开的居然不止一道门，从前他熟悉的大厅正中间的服务台后面居然是一道暗门，后面层层叠叠又是好几道门，全部是精钢所铸，连榴弹炮也轰不开。尽头连着一架电梯，四面却是加厚双层防弹玻璃，外部的大厅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内部这一条暗道里的一切却毫无损伤。
　　一踏入这条暗道，林中鹿就明白了沈青苹的意图：第四区虽然地表建筑巍峨挺拔，规模庞大，但是更加庞大的则是地下的基地建筑，连接三区甚至延伸到周围的数十个卫星城，储藏着数不清的弹药武器，据说最深处甚至是一个位于地下万米深的核试验场！地表建筑与之相比，也不过是漂浮在海面上露出的冰山一角罢了。而沈青苹要做的，就是在敌人发现地下基地之前，抢先进入，反戈一击！
　　沈青苹走到了电梯前，在控制台上的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按钮里挑了一个，随后招呼林中鹿进来。林中鹿进来的那一刻，电梯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随后电梯就像是断了线的鸟儿一样，直直往幽深的电梯井里坠了下去。
　　那速度简直不是人能习惯的，林中鹿恍惚间觉得自己在蹦极，或是从悬崖上来个自由落体，电梯疾停的刹那他心头重重一跳，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沈青苹在他前面走，还是一样挺直了背脊，留给他一个悍厉无比的背影，但是身形还是微微有些不可察觉的晃动，看起来也像是被那该死的蹦极电梯折腾的够呛。从前林中鹿也来过地下基地，不过都是从其他设施的入口进入，从总部大楼的暗道进入基地核心区还是第一次，要知道非高级军官连地下基地的存在都不知道，而副官的权限也没有长官的高。
　　林中鹿脚步一顿。
　　眼前是基地的控制中枢，足球场大的一个房间有着高大的天顶，地面上如同古树的藤蔓般密密麻麻铺着各色的数据线，缠绕着四面墙上覆盖的无数个光屏，尽职尽责地投影着整个第四区的每一个角落。
　　林中鹿透过那些闪烁不定的光屏，看到自己的将士们在地上已经遭遇了敌人的部队，刚经历过接连不断的战斗此刻又急匆匆赶回总部的他们显然不是敌军的对手，装备上二者虽然相差无几，但一支疲惫的军队如何才能抵挡地住那些虎狼之师？他看到防空洞里一队队士兵抱着枪沉默地换岗，地上坐着的是一个个面色痛苦的普通人，大包小包凌乱地堆在地上，几个人歪斜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抢救的医者手术刀碰撞的清脆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小孩嚎哭声与大人气急败坏的安抚声透过电流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膜。
　　沈青苹没有看那些让人平添软弱与怜悯的画面，他此刻已经走到了大厅正中央那由数万根虬结数据线缠绕着的巨大控制台，那控制台足足有半个控制大厅那么大，从高悬的天顶往下看去，就像是一个弯曲狭长的月牙儿。沈青苹就像是一颗尘埃一样的星星，缀在月牙的正中央。
　　他伸手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又以最高权限开启了不少指令，整座控制台像是被唤醒的猛兽一般，上百个指示灯明明暗暗，如同一头蛰伏着蓄势待发的雄狮一样，准备着随时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
　　一道道指令有序下达，整座地下基地逐渐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与尖利的摩擦声，被控制大厅厚厚的墙壁阻隔，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沈青苹叹了口气。倏地猛推下了操纵杆！
　　如果从敌机所在的高空向下看，那一定是十分震撼人心的场面：上万个遍布城区的炮口倏尔全部打开，已成废墟的第四区地表突然像是裂开了一样，露出无数个黑洞洞的炮台，从地面上升起，紧接着数万地对空导弹像是猛然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一样，从幽深的地底猛然射向了万里高空，在空中准确击中巡逻的敌机，炸出火星四溅，绚烂无比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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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忙了一阵子又回来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