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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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苹熟练地撬开了定位器的后盖，把电池取了出来之后交给了沈时明。
林中鹿就双手抱着自己的随身包，在那之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这人活了这么大也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白甜，一副小小少年没有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的天真模样，被母亲利用了之后甚至除了“沈青苹怎么知道”以外一个想法都没有。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般。但说是亲近，他和母亲除了那一层血缘关系以外却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母亲从小就把他托付给寄宿学校了事，一年到头除了拜托邻居家照顾他以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她像是常年出差在外，什么消息也捂得严实，不让林中鹿发现一点端倪。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对他遮掩太多，叫他活在迷雾里，提心吊胆，又看不分明。
他浑浑噩噩，就这么一直干坐到车辆开进久违的第四区。
他随着士兵们在停车场上下了车，沈青苹看他板着一张死人脸，脚下便不留情面地一伸，直接把人绊了个狗啃泥。
这边动静太大，林中鹿头如愿以偿地被万众瞩目了一次。
他只好默默爬起来，晃了晃脑袋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走了两步，沈青苹突然贴到他耳边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有人有义务去对你掏心掏肺。”
“想知道？”沈青苹说，“那就去看，去查。”
这王八蛋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仿佛要把林中鹿看穿一样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了一遍，然后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退后两步，朝他抛了个飞吻。
“我走啦。”
然后他转过身去，朝着沈时明的方向走了。
林中鹿站在原地，然后他倏地一摸那只靠近沈青苹的耳朵，才发现耳廓耳垂都发着灼人的热度。
总部高级病房。
老头子正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喘着气儿，喉咙里的痰卡着不上不下，连带着喘息声也粗哑难听。
门被拉开了，老头子倏尔瞪大双眼，看着走进来的人，嘴唇微微颤抖，连带着细密针脚的粗粝手掌也抬了起来，捏紧的拳头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沈青苹还穿着他那身沾了血的军装，走过来随意拉了一张折叠凳坐下，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腿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别来无恙？”
身后跟进来的沈时明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往一边的沙发上坐了。
任绥远点背了快一辈子，到只剩一口气了还要被从前欺辱过的家伙嘲笑，当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卡在胸口，气的老头子一阵咳嗽。
沈时明打他倒也是毫不留情的，说要搞掉他，就绝不会放自己苟延残喘太久。
任绥远也是个识相的，偷眼望过去，见沈时明头也不抬，看着手里的手提电脑，又见沈青苹除了笑嘻嘻地嘲笑他一番以外做不出什么其他事来，就知道这两人之间还是沈时明说了算。当即他无视了自己的老上司，缓缓撑起身体，朝沈时明一低头，道：“沈副官。”
“前任长官任绥远，因病退役。”沈时明敲打键盘的手不停，不咸不淡地抖出这句话来。
任绥远嘴角一抽搐，赶紧道：“沈长官。”
“叫我还是叫他？”沈青苹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仗着他这句话里没明说的就开始作威作福起来。任绥远一抖，冷汗就布满了额头，他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旁的人是不知道这两人是亲兄弟的，但他身为长官自然是能够查阅底下军士的身份背景，这一下他实在是栽了跟头，只怕下一秒沈时明就会把对他的哥哥的怒火也转嫁到他身上！
沈时明果然抬起了头。这一下任绥远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低头，那大少爷却只是放下了他翘起的腿，沉默了一会，随即抬手一指沈青苹：“你，给我出去。”
“你要我出去我就出去吗？”沈青苹冷笑。
沈时明忽地站起来道：“那你这垃圾还想怎样？”电光火石间他出了手，捏紧拳头猛然朝沈青苹面门撞来！
沈青苹矮身躲过他这一拳，往旁边一闪，右脚勾起那轻便的凳子一提一甩，凳子砸在了沈时明的腿上。沈时明一脚踢开凳子，就见沈青苹挨到床边，把老头子一把从床上提起来，一把银枪就抵在他太阳穴上：“你这暴躁鬼不能好好讲话？你妈生你的时候可别是天天吃火锅麻辣烫吧？”
“那又关你什么事？我对垃圾没有好好说话的耐心！”沈时明朝他吼叫。
沈青苹看了他两眼，突然笑得能算是温柔了：“你成天这样杠会没朋友的，懂？我答应帮你了。”
沈时明一愣，本来提着凳子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那塑料凳子坠到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响。他定定看着沈青苹：“你当真要帮我？”
“我也就一个条件，谈不谈随你。”沈青苹把手掌横着往脖颈上一划，“杀了你父亲。”
沈时明一听这条件，本来是想要立刻拒绝的。但沈家家大势大，多少附庸不惜改姓入族也要盯紧的家主之位，如果在父亲晚年时争斗不过被人夺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斟酌再三，想着反正那老头子心里或许有鬼，才迷信的要死，养出了这么个祸害，最后还是要反噬的，索性答应了，最后有了沈青苹的帮助，这家主之位也就能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一点头，便答应了沈青苹：“好。”
沈青苹终于卸了枪，把浑身僵硬的老头子按回床上，从沈时明脚下摸出那把凳子，用手拍了拍，重新坐下来：“韩巧那边没什么动静了？”
“动静大了去了。”沈时明回答，“她要我提拔林中鹿，鬼知道是不是来查探我们内部情报的。”他手一翻，那卸了电池的定位器就躺在他掌心。
“那就提拔呗。反正你也答应她的条件了。”沈青苹一笑，“放我这一个叛徒和那边那位退役将士在这里，您可有泄露机密的嫌疑啊，长官。”
沈时明深深地看着沈青苹。随后他双手插着兜站起身来，朝任绥远一点头，就往门外走。沈青苹跟了上去，道：“你就过来让我看一眼昔日部下快死的惨样？”
沈时明头也不回：“不，还有你快死的惨样。”
广场。
林中鹿被嵇基揽着肩，战战兢兢地递上他的入关文件。给他的文件盖章的还是一年前他刚来这里时遇见的老头，那老头瞧见他，咧嘴大笑道：“小子，这回又要进去啦？”
林中鹿满脸无奈，也只好嗯了一声。他每次听这老头讲什么出来进去，都觉得是讽刺这钢铁城堡里的每一个人，就如同待在监牢里的囚徒一般，一举一动都受监视，上级的每个命令都必须有条不紊地执行。
他最后看一眼关外的那一片附属的小镇小县，低矮的平房和钢筋水泥铸成的大厦一比破旧的可怜，在他心里却突然觉得可爱起来。
少年人总是不知足的，上着学呢盼望放假，放了假又渴望回到学校里去。林中鹿逃亡在外时想回到第四区，等第四军区向他敞开了欢迎的大门，又突然盼望起跟沈青苹一块儿的逃亡生活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当初待在军区内的时候，沈青苹在外边，逃亡的时候，和沈青苹在一块儿，现在他回到这里，沈青苹也在这里面。
他搜集情报，锻炼自己，从来是跟着沈青苹的脚步走的。
沈青苹就像是一匹月夜里雪白的头狼，引着他一直向前走去。
他站在那里，捏着敲了章的报告书许久没动，直到刺耳的广播声像一把尖刀划开他的梦境。
那声音从模糊逐渐清晰，传入他的耳膜，直把他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林中鹿同志，请立刻进入总部大厦，参加副长官授勋仪式。林中鹿同志，请立刻进入总部大厦，参加......”
关隘里突然出现了一小队军官，他们迈着整齐的方步，排列有序地分成两队左右开过来，每个人都肩负五杠星花，胸前的勋章闪闪发光。他们在林中鹿面前站定，其中功勋最高的一人出列，立正敬礼道：“副官同志，请跟随我们到总部参加授勋仪式。”
和此刻林中鹿受到的万众瞩目的情况来比，之前的两次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人来人往的关隘口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副官，四处都是窃窃私语的人，他们惊讶于这人的年轻和青涩，又有酸溜溜地认为这小子一定有后台的;有因为这不太显眼的小子居然这么有能耐而惊呼的，也有甚至开始阴谋论传起“或许这是任长官的私生子”之类的谣言的。如此总总，不一而足。
林中鹿心理承受能力再怎么好，现在也大脑当机了，只觉得人群里他被簇拥着迈步向前的时候，直僵僵地像个木头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沈青苹做了什么？他往后那几年，总也搞不懂这些问题。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