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曚》猹戚戚

61、赝鼎（五）

　　白雾迷蒙之间，赵博就像一阵风，从陶冼旁边刮过，随即身后就便传来了衣服摩擦和挣扎的声音。
　　陶冼连忙回身循声而去，赵博正从背后禁锢住一个人。这人非常的矮小，赵博两只手臂穿过这人的腋下，他就像个被拎起来的布娃娃似的，双腿还在空中胡乱的蹬着，厚重的棉衣像个大麻袋把他整个装在里面，高竖的棉领遮住了他的脖子，过膝的棉服下是紧身的黑色牛仔裤，军绿色的雪地靴破破烂烂沾了很多泥土。
　　棉衣大大的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半遮着他的眉眼，口罩下只有粗重的喘息，没有一丝声音。
　　“怎么看上去跟个小孩儿似的……”陶冼看着赵博一个反手把他放在地上，扣住了他的肩背，这人受力被迫直起身子，仰起了头。
　　陶冼伸手掀开他棉衣自带的大兜帽，这人里面还带着一个褐色的毛线帽子，额头被遮的严严实实，眉眼正因为赵博的动作痛苦的拧在一起。
　　“这小子真矮……”赵博高大的身子为了扣住他的肩背正缩成一团。
　　陶冼摘了他的口罩，露出了一张面黄肌瘦的小脸，皮肤上带着风吹日晒后的痕迹，又黑又黄的脸上还脏兮兮的，正带着些慌乱看着陶冼。
　　“好像还真是个小孩儿，你放开吧，反正他也跑不了。”
　　赵博闻言便松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的，这人脚一软，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摔倒，陶冼下意识的身手扶了一下他，这才稳稳的站住了。
　　“能听懂我说话吗？”
　　这人确实很矮，比帝癸都还要小一圈，陶冼这时意识到，如果脱下这厚重的棉衣，他的身形恐怕只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
　　他的长相平平，皮肤粗糙，但是眼睛却像个黑葡萄似的又黑又圆，他转了转眼珠，然后猛地摇头。
　　“不懂普通话？”陶冼又问。
　　他又猛地点了点头。
　　“……”
　　赵博这时候已经在旁边笑出声了。
　　“这个标记是不是你改的。”陶冼指着树干上那些不出自赵博手笔的刮痕。
　　“不四窝！”听了这话，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陶冼听他说话吐字清晰，就是带着点儿口音，也忍不住想笑。前一秒还在说听不懂，现在话都答上了，看来是真有点傻。
　　赵博刚收了笑，看了看陶冼，无奈的耸肩也表达了同样的感触：是真傻。
　　“谁派你来的？”
　　他还是摇头。
　　随着太阳节节高升，寒冷的晨露和这弥漫的雾气开始慢慢地散去，四周的景色也开始越来越清晰。
　　赵博轻轻踹了这个人一脚，“带路。去地下那个鼎。”
　　他被踹得往前两步，差点摔倒，站稳以后像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博想去哪里，然后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执拗的又在原地不动了。
　　陶冼见状，心下也有些烦躁。
　　不知道他是不是村里人的眼线……
　　这个被人刻意误导的标记不知道是想引诱他们往哪里去……
　　如果就这么回村子也是个麻烦，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如果又被泼脏水简直百口莫辩。
　　况且这人如果真的认路，也有可能把他们带去更远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万一被他逃脱，那么二人将会被困在森林里。
　　陶冼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一时间没了主意。
　　赵博看上去有点想发火，但是好像顾忌到他的瘦弱，硬生生压下了这股无名火。
　　“现在怎么办？”赵博看着陶冼。
　　“现在有两个重要的问题摆在眼前：你的标记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这个假的标记想引我们去哪里。”陶冼思索着，“两条路，将计就计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陷阱，要么就原路返回找到标记被掉包的节点。”
　　“要我选的话，我就继续走下去，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的搞事情。”赵博不出意料的给出了这个答案。
　　今天出来就是为了找找有没有更多的线索，既然标记已经被掉包，那么也不排除那个地下已经有人去清理过痕迹的可能性，也许赵博的选择更有价值，但同时，也更危险。
　　“当然，可能会很危险。陶冼，你如果信得过我，你也可以先回去找那个节点，我们分头行动。”赵博这个人，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时不时还咋咋呼呼的，但是到这种时候，反而特别的可靠。
　　“我说了，今天我们一起行动。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你不用管我，专心对付眼前的就行，虽然我不像你那么厉害，好歹也是优秀毕业生，真要应付不来也没事的，我现在有大哥罩着呢。”陶冼笑着说。
　　“李卅？” 赵博表情有些古怪，见陶冼点了头又凑过来低声问：“我其实之前在H市就想问了……你们……之前你不是说你喜欢李卅吗……”
　　“嗯。”陶冼想了想，好像还真跟赵博说过这事儿，好像就是在接林休的那一天……
　　“咳，你不是被拒绝了吗……怎么我看着，不对劲啊……”他好像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支支吾吾了半天。
　　“啊……我们……”陶冼脸一红，“现在，嗯……”
　　赵博一看陶冼的反应，彻底明白了。
　　“哈哈哈……这样啊。行，我知道了……挺好的挺好的，既然是你男朋友，好歹也是神仙是吧，那我放心了……”赵博一边点着头一边转了过去，“那咱们走吧。”
　　……
　　可靠归可靠……八卦还是一点都没变……
　　而后边这个人，也不跑，乖乖的就跟着走了，和之前跟踪他们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更像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是3个人结伴出行一样，亦步亦趋的紧跟着陶冼走着。
　　“你叫什么名字？”陶冼低头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棉衣的兜帽扣在了脑袋上，厚重的衣物把他的瘦弱藏在了深处，外表上看着就像一头小熊。
　　“纳桑布。”他的声音隔着口罩，带着一些气喘，“纳桑布·娜吉。”
　　陶冼思索了一下，突然拉住了赵博，停了下来。“赵博，走，咱们回头去找地下那口鼎。”
　　然后拉着赵博就回头，刚迈出一步，纳桑布就伸手拉住了陶冼，疯狂的摇着头，小小的脑袋在大大的兜帽里转动着。
　　赵博本来还在纳闷儿，看见纳桑布的反应，知道陶冼恐怕是在试探什么了。
　　陶冼甩开了手，纳桑布瘦弱的身体直接摔倒在了地上，然后连滚带爬的又扑上来抱住了陶冼的大腿，棉服的大帽子掉了下来耷回了背后，他的眼里甚至带了些泪光，呜呜的低声叫着。
　　赵博面色一沉，也明白了。纳桑布确实是有人派来跟踪的，但是却不是为了掌握他们的行踪，而是来确认他们会受到标记的误导去某个地方，恐怕还下了命令想办法让他们去不了地下。
　　“为什么不让我们去？”陶冼伸手去拉纳桑布，他却不肯松手，死死的抱着陶冼的腿。
　　“你告诉我理由，我就不去了。”陶冼说。
　　纳桑布抬头看着陶冼，十分紧张，吱吱呀呀的开口：“鼎…祭……娜吉都，在那里。危……险……”
　　他的口音很重，陶冼发现了，虽然纳桑布听得懂，但是恐怕并不能算是会说，磕磕巴巴的有种词不达意的感觉。
　　陶冼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我知道了，不去了。走把赵博。”
　　赵博狐疑的看着纳桑布，没有说什么，继续朝着标记的方向赶路。太阳已经顶头，雾气完全的消弭了，阳光很大，晒在身上却没有温度，寒冷的空气里只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
　　娜吉都，在那里？
　　纳桑布·娜吉。
　　娜吉可能是一个姓氏，也就是说，娜吉这个姓氏的人都在地下？
　　鼎祭，危险……
　　纳桑布方才想要制止陶冼回头时发出的呜呜声，恐怕是想说什么，但是却情急之下无法用普通话表达出来。陶冼开始怀疑问他懂不懂普通话的时候，恐怕他摇头并不是说谎，有可能他以为陶冼问他会不会用普通话交流。
　　这样的情况下，他就算知道，也可能没法告诉陶冼。而且陶冼有种直觉，纳桑布和他背后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坏人，如果自己想知道，纳桑布一定会全盘托出，但是他说不出来……
　　如果这个推断是真的，那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
　　只希望那里有个能沟通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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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癸把最后的一口薯片倒进了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游戏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李卅坐在窗边，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阳光洒在李卅的身上，他皱了皱眉，抬头眯眼看了看太阳，然后轻轻的叹气。
　　“这么担心？”帝癸头也没回，游戏手柄的按键还在他的动作下啪啪作响。“那村里谁打得过他俩，你操什么心。”
　　“你性格真恶劣。”李卅只淡声回道。
　　正如帝癸所说，那个村里确实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但是帝癸明知赵博不是个破案的料，还作壁上观，看着赵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陷入谜团，并且以此为乐，是真的恶劣。
　　自从陶冼和赵博碰了面，帝癸就像是失去了兴趣，重拾游戏。陶冼的思路清晰，加上赵博的身手，查到真相是迟早的，对帝癸来说就像悬疑电影被剧透一样，没有乐趣。
　　“二位大人……小的什么时候才能走啊……”房间的一个角落，还缩着一个人。他苦着脸，看着两个传说中的大佬，只觉得心累。
　　“别吵。”帝癸随手抄起一个空的可乐罐子砸了过去。
　　而李卅更是完全装作没听见，继续翻起了书。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挂念：危险倒是不危险，但是又降温了，陶冼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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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冼离了钟表，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有移动的太阳在告诉着他，这一路上走了接近1小时了。
　　标记终于消失了，又是一座山挡在了面前，不同的是，陶冼很快就发现了，这茂密的枝叶下，隐隐的有一个洞口。
　　是山洞……
　　纳桑布指了指山洞的方向，带头走了过去，陶冼和赵博也连忙跟上。
　　洞口很小，基本只能一人通过，进去以后是一小段隧道，再往里，则是一大块空间……
　　就像一个巨大的足球场……而他们走过的是入场的一个小通道罢了。
　　里面的布局和那天在地下发现的第一间放鼎的房间十分相似，但是不同的是，正中央没有了那一口鼎，四四方方的台阶上，空荡荡的。只有四个角留下的痕迹，昭示着曾经这里也放着一口鼎。
　　也许是地震的原因，山洞内多出有坍塌的迹象，东歪西倒的柱子和开裂的带有壁画的石壁都能看出，这里也受到了地震很大的波及。
　　而吸引住陶冼的目光的是，角落的石床上，坐着5个人，正惊讶的看着陶冼的方向。
　　是……搜救队的人。
　　纳桑布朝着他们挥了挥手，那5名搜救队的人看见纳桑布，这才放松下来，也挥了挥手。
　　“你们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迎上来，问道。
　　“陶冼，Y市刑侦队的。”赵博正想开口，被陶冼打断道：“这位是李卅，我的朋友。”
　　赵博悻悻地闭了嘴，点了点头。
　　“我叫岳葛，搜救队的副队长……这些都是搜救队的同事……”
　　“你们……为什么……”陶冼想起了熊楠说过的话，心里一紧。
　　纳桑布吱吱呀呀的开口说了不知道什么，然后跑走了。
　　“他……是村长的人。应该先回去了，消失太久容易让人起疑。”岳葛说。“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他和村长救下来的……”
　　“麻烦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搜救队的队员在地震后第一时间赶来村庄后便开始了搜救工作，救出了许多被困的、重伤的村民，然后某一天，发生了较大的余震，一个被派去森林附近的同事没有回来。
　　有村民说，看见他进了森林。
　　于是第二天负责那一块的同事，便接了任务，探查完毕以后去森林里找找失踪的同事，然后他也没有回来。
　　第三次、第四次……接到任务的同事只要遇上余震，便都会消失在森林里。
　　同事的牺牲不是第一次了，一开始大家都在惋惜，方队长下了令，森林里地势不明朗，怕有危险，让大家都不要靠近森林，优先完成村内的救灾工作。
　　直到有人发现了这个规律，告诉了岳葛。岳葛和方队聊了许久，也清楚这个村庄位置和通讯的难处，本身就有很多问题，搜救队的工作量已经超负荷了，岳葛在方队的口吻中听出了无奈和逃避，决定自己去找。
　　然而他闯入森林后没多久，便被纳桑布跟上了。纳桑布袭击了岳葛，但却没有成功，他像是一只兔子，开始疯狂的逃窜。
　　岳葛追了上去，追了很久，被引到了山洞。
　　洞里便是之前失踪的4位同事，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而山洞里，纳桑布拿出了药品，便匆匆离开了。
　　搜救队的这几位也不认路，还带着伤，便留在了洞里，每天纳桑布都会送一些吃的进来，然后又匆匆离去。

　　其中一个人是最早来山洞的，他说他接了命令顺便找找之前进了森林的同事是不遇难了，结果被一群村民拿着斧头追了，有一位村民身手很好，像是受过训练，他被打晕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捆在树上，而旁边还有4个同事，也被捆在树上，没有意识。
　　每天都有村民过来给自己注射药品，然后就会昏迷过去。
　　有一天，村民给他注射完药品离开后，纳桑布来了。当时还醒着的只有他，所以纳桑布就救下了他，然后带着他先逃离了。
　　途中药效上来，他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发现被放在了山洞里，旁边有药箱和食物。

　　而后面几个来山洞的，都和岳葛的经历差不多。
　　陶冼听完他们的话以后，沉思了许久，赵博则在回答他们的其他问题。

　　想必他们也知道，一开始失踪的队员，都是被村民抓走了……而从纳桑布冒险救出一个人开始，村民们应该就发现了问题……
　　而后来的，恐怕是村民有所警觉，纳桑布无法继续救人，只能想办法让那些进森林的人没有遇到村民之前被引开……
　　陶冼不知道纳桑布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或者思路让后面这几位也“失踪”的。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样的行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岳葛的失踪……已经带来了警觉。他作为副队长，失踪以后势必会引起讨论，村民没有再接着下手了。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陶冼和李卅进森林的那天，没有遇上任何人，无论是劫道的村民，还是奔波的纳桑布。
　　纳桑布口中的娜吉可能就是那批四处绑架搜救队员的村民，而他作为同一个家族的人，也许是知道他们不会再抓人了……

　　别的，岳葛他们也不清楚了。他们不知道祭祀，不知道地下的那口鼎，也并不知道外面标记的事，并且他们都表示如果不是因为不认识路，他们早就想回村子，指认那些打着天灾幌子绑架活人的恶民。
　　陶冼陷入了两难，不知道该不该把祭祀的事情告诉岳葛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应不应该回到村里。
　　在下一批救援没有进来之前，如果这群村民真的如此丧心病狂，那不排除他们会无所顾忌的发起攻击……
　　但是根据刚才的信息，村民的数量远远不止陶冼的预估，至少在村里，赵博和陶冼就从未见过纳桑布，但是搜救队这些外来人的数量却太少了。如果真的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后果会不堪设想。
　　还有他们给消防员注射的药品又是什么，他们为什么拥有这样的药品，会不会还有别的武器？
　　陶冼处理着至今为止获取到的信息，他知道该怎么样处理才是最稳妥的，但是很明显，很多事情仅靠他是做不到了。
　　卅哥……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