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曚》猹戚戚

52、茕茕（一）

　　咸腥的海水被抽起足足有八丈高，雅予屏气凝神的戒备着，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迅速的一个回身亮出利剑，和一把不知何时已经快要捅进后背的大刀激烈的碰撞在一起，金属的摩擦出星星火花，二人再次借力拉开距离，海水落下，远远的海平线的尽头亮起微光。
　　李卅捏了捏自己被震麻的虎口，弯刀一甩，附着在上面的水珠飞起在潮湿的空气中，雅予的长剑堪堪接下刚刚那一击后，破损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雅予抬起剑锋，再次冲了过去，李卅的体力已经快要见底了，海平线已经泛出了亮光，照的海面闪闪发光，李卅蓄满了最后的力量，提刀迎击。
　　太阳终于缓缓的从海平面下缓缓升起，万丈光芒再次笼罩了大地，前不久还因为二人的碰撞风起云涌的海面恢复了平静。
　　李卅精疲力尽的回到家，打开门后看见的是气氛凝重的帝癸和赵博。
　　“陶冼呢。”李卅没有看见熟悉的那个人，感觉心里一个失重。
　　赵博看见李卅湿透的衬衫下依稀可见不少夸张的伤口，看上去像被人拿着刀剑追着砍了一路似的，伤口还外翻着隐隐泛白，就像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后的略微浮肿。
　　“卧槽，你没事儿吧李卅。”尽管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赵博也忍不住询问了起来。李卅的脸有些发白，身形不稳，赵博正想上前扶一下却被李卅一把挥开了。
　　“陶冼呢！”李卅粗暴的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又问了一次。
　　赵博闻到了海水独有的咸腥味，看着李卅可怖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和湿透的衣服摩擦，一阵肉紧。衣服上都是海水，这样不注意，这伤口怕是已经离发炎不远了。
　　“他……留下了一句话说有点事处理，很快回来，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赵博麻利的翻出了医疗箱。“李卅你先消毒吧，这么多伤口一旦发炎不是小事儿。”
　　帝癸抬起他的头，在赵博的背后偷偷用长喙指了指房间，李卅会意，随手扯出一件干净的衣服胡乱的套上身，进了房间。
　　乱糟糟的桌面上被扫开了一块，摊着一本破旧的手札本，本子上压着镜面泛着微光的昆仑镜。
　　赵博也跟了过来，“李卅，你的伤……”话音未落，就看见李卅向镜面伸出了手，就这样被吸了进去。
　　“……”赵博忍不住啧了一声，重新回到了客厅，他看着帝癸还是趴在原地，指着帝癸炸开了锅：“啊啊啊！陶冼偷跑就算了！李卅不理我就算了！你特么倒是说话啊！！！我要憋死了！懆！！”
　　赵博发泄完这一波，掏出了手机打给了赵渊。
　　电话一接通，赵博就噼里啪啦的开了口，“哥我特么要憋死了我跟你说……”
　　“嘟嘟嘟——”
　　“啊啊啊啊啊啊！”帝癸用长喙把炸毛的赵博叼了过来，用翅膀盖住了他越来越放飞的喊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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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卅冲进昆仑镜的时候，感觉到了附近有两个探头探脑的灵识，便毫不犹豫的一起抓了进来。
　　李卅平稳的落地以后，轻巧的侧过身，紧接着，一个纤细的女孩儿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这女孩儿还正吃痛，又从天而降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砸进了女孩的怀里。
　　“疼疼疼疼……”女孩儿把兔子放在一旁，爬起身捂着屁股叫唤着。
　　一把锋利的弯刀架上了女孩儿的脖子，“你是谁，陶冼呢？”李卅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叫弦胤！！是一个书灵！陶冼小哥哥昨天进了昆仑镜！”女孩儿举起双手，一字一句的快速答完了李卅的问题。
　　“你是什么人。”李卅又问。
　　“我的主人叫做覃煦！是吴承恩的后人！报告奎宿大人！我是最后一任接过保存实验报告的书灵！”女孩儿的语速很快，但是咬字清晰，求生欲极强。
　　李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裤腿，垂眸一看，是那只毛茸茸的白兔。它眨巴着红彤彤的眼睛，一下一下的蹭着李卅。
　　玉兔？奎宿虽然没有怎么和这位广寒宫的同僚打过照面，但却认出了她。
　　李卅收了刀，看来陶冼这几天收获颇丰，他没有再理会弦胤，既然陶冼选择进入昆仑镜，那就证明这个弦胤嘴里已经套不出话了。
　　昆仑镜内可以使用法力具象化自己的形体，这样可以避免神智和昆仑镜融合，迷失自我。李卅大概猜到了有人告诉了陶冼那个原石的含义，但是陶冼毕竟只是个人类，空有法力，但却不会驾驭。
　　昆仑镜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不同的，但是流逝速度的比例是可以调节的，不过需要施术者对法力的精确把控，陶冼没有任何的经验，这样贸然进入，李卅也摸不清他到底在镜子里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原石能储存的能量有限，这样耗费，一旦法力用尽，陶冼就危险了。
　　李卅刚和雅予进行了一场鏖战，体力和法力都快要见底，还搭上了一个书灵和一只玉兔，消耗更大。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陶冼，带着他回去。
　　“奎宿大人，实验报告的记录写过，那场仪式是在吴府的地下室举行的。弦胤看过当时的吴府地图，跟我来！”弦胤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这次捅娄子了，毕竟昆仑镜是传说中的神器，弦胤对它的了解也不算多，她也没有想到陶冼真能借到昆仑镜来读取记忆，一时激动，没有考虑周全。
　　陶冼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弦胤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手札本和昆仑镜正在融合，她无法移动，便抽出灵体化了形，唤来了自己多年的好友玉兔。
　　玉兔也只是一个小神，她尝试了几次以后也耗尽了法力，仍然无法破除昆仑镜和手札本建立的连接，还因为力竭暂时化回了原形。两人忌惮房门外的帝癸，藏在一旁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奎宿回来了。
　　一行人飞速的赶到了吴府，这座气派的大宅大门紧闭，李卅一手扛起弦胤，一手拎起兔子高高抛起，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翻过围墙，接住了掉下来的兔子。
　　弦胤带着路，走到了吴府的书房，一路上除了扫地的仆人，没有遇到别人。书房里摆着不少的书册卷轴，最醒目的，则是放在案台上的手稿。
　　李卅上前，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会儿，便知，这是吴承恩的西游记手稿。遒劲的笔锋下，隐隐流动着灵气，这是诞生过书灵的痕迹，看样子，这位书灵出世还没满一个月。
　　弦胤也看见了这份手稿，她红润的小脸有一些发白，喃喃的念道：“我们把这位新生没多久的伙伴直接带到了地下室，作为七号实验对象进行新的尝试。实验对象来源：西游记手稿。”
　　“这是研究记录的一部分。”弦胤看着李卅，再次补充道：“也是唯一成功的案例记录。”
　　“地下室在哪里。”也就是说，如果陶冼的目标明确，那么他已经目睹了前面6个对象的实验，实验还没有结束，他一定还在地下室里。
　　弦胤在书架的一边转动了一个砚台，书架像是门一般缓缓的打开了，露出了一条密道。
　　李卅没有犹豫，一个箭步冲了下去，这条密道不长，但是却让李卅觉得自己走了许久。直到脚下隐隐传来了几个人交谈的声音，这才看见了亮光。
　　地下室里忙作一团，但是李卅的视线直直的只投向了他寻找已久的那个人。陶冼正高高的坐在一摞书山的上面，表情有些古怪，他进入李卅视野里的瞬间，李卅感觉自己高悬已久的心终于放下了。
　　地下室里没有阳光，陶冼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他看见吴府努力的找来了各种容器去容纳奎宿的力量和记忆，有灵根上乘的动物、灵气充沛地区生长的植物、京城里著名的傀儡师做出来的傀儡、传说中哪吒□□来源的灵池莲藕、甚至是自愿献身的吴府下人。
　　灵智低下的动物承受不了奎宿强烈的感情，最终渐入疯魔。没有灵智的容器无法容纳奎宿的记忆。质量上乘的傀儡承受不住奎宿巨大的力量。曾经重塑哪吒身体的莲藕虽然能完美的融合奎宿的妖力与法力，但是却没有灵魂。人类就更不用提了，感情和力量无论哪一边，都接受不了。
　　陶冼看着吴寂一次一次的记录，在人伦的边缘坚守者，最终忍痛同意了手下的献身，还是没能完成这项设想，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把目光投向了才诞生不久的书灵身上。
　　陶冼看见那个书灵被带来地下室的时候，感觉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有着和李卅一模一样的容貌，但是表情是懵懂的，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
　　他听见这个书灵用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我的主人在这里吗？”
　　他听见吴寂叫他的名字：奎木狼。
　　是西游记中那个拐走了宝象国公主的奎木狼，他是个书灵。

　　——书灵最大的特点就是忠诚、理性、智慧。
　　——书灵忠于主人，会成为主人想要他们成为的样子。
　　——恐怕书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别人笔下的人物，还是主人想要的那个人。

　　答案好像已经出来。
　　陶冼在看见这个奎木狼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的主人就是奎宿本人。
　　奎宿来到吴府的那一天，做出这个最终选择的那一天，他心中的感情和吴府里西游记的手稿产生了某种共鸣，诞生了奎木狼。
　　要融合记忆，重塑奎宿的灵魂。那么这个以奎宿为原型、认奎宿为主人的书灵就是绝佳的容器。
　　要继承力量，哪怕书灵弱小，却也是妖，妖怪之间可以互相吞噬力量，何妨一试。
　　吴寂选定的第七个实验品，完美的契合了所有的条件，也是最后的尝试。

　　从1号开始，吴寂都在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他的手下虽然负伤，倒也没有失去性命，实验的过程也非常的简单，就是打开封存奎宿力量和记忆的盒子，让躯壳尝试接纳，实验对象也从来没有显露过太多痛苦的神色。
　　不如说，他们的痛苦都在接纳记忆之后，无法忍受那满溢心胸的悲怆。陶冼看着那些接纳过奎宿记忆的实验对象，那是肉眼可见的悲伤和绝望。
　　那是意志坚定的人，才能承受的过去。有谁，会想要那样的过往呢。
　　陶冼不知道吴寂是怎么和那位名为奎木狼的书灵说这件事的，但是奎木狼答应了，他走向那个封住奎宿力量和记忆的盒子，不同于其他的实验对象，当他打开盒子的时候，不是记忆和力量涌出，而是他被吸入了盒子里。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陶冼看着吴寂夜不能寐的守在这里，只觉得累。
　　镜子里的自己，不会饥饿，也不会困倦，但是一直坐在这里，难免犯困，陶冼昏昏欲睡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人冲了上来，把自己用力的揽进了怀里。
　　动作总是比大脑的反应来得快的，陶冼反应过来这是李卅的时候，手已经回抱了回去。
　　“卅哥？！你回来了！”

　　“呀！小哥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把我急坏了！”陶冼这才看见跟在李卅身后的这个少女。暖色调的齐胸襦裙，轻纱包裹着她娇小的身体，长发挽起，精致的头饰别在两鬓，好一位古典美人，细眉如柳，正微皱着，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崽。
　　“你是……弦胤？”陶冼实在是没法把眼前这个仙气飘飘的古典女子和那个画风奇异的手札本联系到一起。
　　李卅松开这个怀抱，握紧了陶冼的手。“我们离开这。”
　　“但是……就快要结束了，卅哥。我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找到真相了。”陶冼知道，这个书灵出来，应该就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奎宿，但是他还是怕，怕再出变故。
　　“你想知道真相吗。”李卅看着陶冼挂在胸前的原石，里面本应熊熊燃烧的蓝火，此时已经微弱的可怜，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卅哥，你不想知道吗。”陶冼不愿就这样放弃。
　　“以前想。”李卅心里算着还能逗留多久，“现在不想了。”
　　已经不重要了。只要陶冼能平安无事的回去。
　　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突然，那个盒子发出了一声脆裂的声音，众人都闻声回过头，一道裂痕在盒子的表面蔓延开，最终炸裂开来，迸射出刺眼的光芒。
　　一阵眩晕后，陶冼才恢复了视野，看见吴寂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然后兴奋的大喊道：“来人，快把奎宿大人扶回房里休息！！！”
　　地上躺着的，是重生归来的奎宿。
　　但是陶冼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耳边听见弦胤低声说：“不对。这不对。吴寂大人的实验记录写错了。”
　　李卅也眉头紧皱的看着这个昏迷的奎宿。
　　“卅哥……咱们还能待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
　　“大人，你们可以先行离开，可否借我一点法力。我还需要逗留一阵，身为吴家的书灵，我有义务纠正这个实验记录的错误。”弦胤突然半蹲下来，向李卅行了个礼。
　　李卅看了看她，伸出了手。“兔子给我，2个时辰，不能更久了。”
　　弦胤把玉兔递给了李卅，伸手接过了一个小硬币，再次行了礼。
　　几乎是下一秒，陶冼有一种在水下憋气很久终于上岸的感觉，被扔回了那个杂乱的小房间。
　　两人都有些没站稳，陶冼感觉李卅垫在自己下面，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赵博兴许是听到了声音，打开了房门，看到的正是许久未见的陶冼摔在地上，他下面垫着的，正是离开了几分钟的李卅。
　　坏了……赵博心里一凉。
　　“快起开起开起开！卧槽李卅你的伤！”赵博倒是没留力，一把就把陶冼拽起来把他推到一边，扶起了脸色苍白的李卅。
　　陶冼这才看见，李卅白色的T恤上隐隐浸上了不少血迹，赶紧七手八脚的上去帮忙。
　　李卅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断开了，整个人一软，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陶冼和赵博一人一边架着李卅出了房间，陶冼又一次受到了惊吓。
　　客厅本来就因为一个巨大的帝癸显得格外拥挤，此时除了帝癸，还有一只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和帝癸面对面的趴着。
　　这么久以来，陶冼总算是看见了一个形象和那些石狮子相去不远的妖怪了。但是非要说和石狮子相似，不如说画风更微妙。陶冼实在是不想拆开来看它的哪个部位像什么动物，这种上帝把各种动物打碎了重新随机拼接的感觉实在是让陶冼无处吐槽，但是不得不说虽然组合微妙，但是整体感觉看起来还蛮酷炫的。
　　巨兽和帝癸都闭着眼不知道在搞什么，陶冼和赵博把李卅放在了懒人沙发上。
　　“你赶紧帮他把衣服脱了，我把医疗箱拿过来。”
　　陶冼思考了一下自己抱着李卅，还要避开不知道在哪里的伤口帮他把衣服脱下来的可能性，非常干脆的找来了一把剪刀。
　　两三下的就把李卅剥了个干净，但是这个时候的陶冼，却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平时让自己垂涎三尺的□□了。
　　纵横交错的伤口密密麻麻的覆盖着他的身体，深深浅浅的伤口都浮肿着翻开，红肿着，隐隐发烫。陶冼感觉心里像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这也太狠了。说好的不会闹出性命之忧呢！
　　赵博拎着药箱过来，面色也不太好看，“都说了让他先消毒免得感染，就不听。”
　　陶冼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连忙和赵博一起给李卅的伤口消毒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