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夺爱我夺你》李生大路

34、第三十四章 轻狂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宫里的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
　　本朝最有名的一位大儒姓周，听闻此人年轻的时候极有才情，位列三公，等到告老还乡了之后更是声名远播，门下弟子三千，其教出来的学生大多都是品性廉洁，刚正不阿。因为极其喜爱白梅，所以士大夫们争相效仿，纷纷在自家院子里种上几株白梅花，暗示着自己也与周先生一般品性高洁。
　　那个时候，一棵百年的白梅树往往会被炒成天价。
　　一座极其显赫的府邸里，一个少年在冰天雪地中将手中的弓箭挽得像是满月一般，将手中的羽箭对准了前面的靶心。
　　他通红的小手一放，那羽箭顿时飞快地冲了出去，射中了靶子，却离靶心只差一寸的距离。
　　少年抿了抿嘴，微红的脸上有一丝的失落，接着从箭筐里掏出了第二只羽箭搭在肩上，只听“啪”的一声，羽箭牢牢地设在了靶子上，却和第一只一样，离靶心依旧是差了一寸。
　　少年的手伸进箭筐里掏出了第三只，第四支，第五支……
　　直到箭筐里的箭没有了，他才愣愣地将手伸出来，看向前方的靶子，微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挫败。
　　“少爷，您都已经练了四个时辰了，我们今儿个就到这吧。”见他终于射完了一筐的箭，立在原处的家仆立刻走过来劝他。
　　“还不够，我做得还不够好，母亲……”他没有说下去了，望向远处的靶心的眸中充满了失落。
　　“少爷，你做得真的已经很好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你的手出血了，奴才帮你包扎。”家仆心疼地看向他的手，那只手上已经冻得发紫了，手上长满了冻疮，由于刚才射箭的时候用了太大的力气，冻疮已经破了，流出了殷红的血迹，流血的的伤口也因为长时间的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而已经皲裂了，但是伤口因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又结痂了。每次他只要一拉弓，已经凝结了的伤口又会重新流出血来。
　　那个少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手帕，随便地在伤口上卷了一卷，扎了起来，算是已经包扎完了。
　　旁边的家仆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看自家少爷还要去将羽箭从靶子上拔下来继续射，忙拦住了他，正想着要说什么好让少爷打消继续射箭的念头时，突然脑中灵光一现。
　　“少爷，刚才奴才在前厅听到老爷说皇上要让少爷去做太子伴读，这可是极大的荣耀啊，旁人连挤破了脑袋都求不到的，因为少爷你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家仆骄傲地说道，一变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得说道，“二少爷也想去，夫人便让将军求了皇上，结果被太子殿下亲口拒绝了……”
　　他好像还在说些什么，可是萧云桓却早已经听不下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极大的荣耀”这五个字，他一把抓住了家仆的衣袖，急急地问道“季疏，有了这份荣耀是不是我们全家都很光荣？”
　　季疏想也不想直接道“当然了！老爷说做了太子伴读之后就可以接近太子殿下，日后……哎，少爷，你去哪儿？你等等奴才。”
　　萧云桓现在满脑子都是家族的荣耀，他想着快一点，快一点告诉自己的母亲这件事情，她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有多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不记得了……
　　萧云桓跑到了萧府当家主母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三两个仆妇正在扫着地上的积雪，见到萧云桓之后纷纷向他行礼，萧云桓直接挥挥手，走到屋门外的时候，他才恍然间觉得有一丝的窘迫，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的窘迫。
　　他整了整衣服，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刚才射箭产生的伤口，又用袖子擦了擦微红的脸颊，使自己看上去干净一点才进门。
　　屋内，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正在饭桌前盛着一碗汤，须臾，她将盛满了汤的碗放到了她身旁的男孩身上。
　　萧云桓的目光落在了那桌精致的菜上，咽了咽口水，极其期待地等着母亲唤一旁的紫溪姐姐再添上一副碗筷。
　　女人长得如花似玉，脸上描摹着精致的妆容，看上去既高贵又端庄，她身旁的男孩看起来比萧云桓小两岁，粉雕玉琢的样子煞是可爱，身上的穿戴也比萧云桓高了一个档次。
　　女人看到了他之后，脸上的温柔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云桓抓了抓手中的袖子，抬起头注视着女人微冷的眼睛道“孩儿许久没有见过母亲和瑾儿，所以来向母亲请安。”
　　女人冷冷地说道“日后你就不必来请安了，回去吧。”
　　“可是母亲，孩儿好久没见过你……”萧云桓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已经不高兴了！
　　他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她就要发脾气了。
　　萧云桓一直都是个很敏感的孩子，真是因为敏感，他才能比同龄的孩子更能感受到大人的喜怒哀乐，他很会看人眼色，也知道什么话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可是对于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真的最不到，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他心中最为渴求的温暖……
　　萧云桓走到了男孩旁边，张开手臂想抱抱他，但是，手还没碰到他的身体，他就顿住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少年放下了张开的双手，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左脸上，他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女人，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母亲，孩儿告退。”
　　萧云桓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走出了房门。
　　门外，季疏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口，看到萧云桓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忙问道“少爷，你怎么了？夫人是不是很高兴？”他的眸子一扬，却看到了萧云桓红肿的左脸，惊呼道“少爷，你的脸怎么了？”
　　萧云桓摇摇头，有些丧气地说道“季疏，为什么母亲就是不喜欢我呢？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若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我明天开始一天只睡四个时辰，其他时间全用在读书和习武上。”
　　季疏摇了摇头，道“少爷，你别瞎想……”
　　“我好羡慕瑾儿，我从出生到现在母亲从来没有抱过我。”萧云桓有些羡慕地说道。
　　第二日，萧云桓果真如季疏说得那般坐着马车进了宫，去做太子殿下的伴读，所有的皇室子弟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成为太子殿下的伴读，可是最后却轮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什么皇室宗亲，他的父亲是守卫边疆的将军，母亲却是丞相的女儿。他母亲嫁给他父亲的时候，据说他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校尉，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的父亲能娶这样的一个媳妇是高攀了，但是，却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他的老丈人，当朝的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认为自己的女婿是人中龙凤，总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事实上，他算是说对了一半。萧将军确实是飞黄腾达了，他从一个小小的校尉成为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他的母亲也终于从一个小小的校尉夫人成为了堂堂将军夫人。
　　行到一座宫门口的时候，顿时一阵冷香袭人，萧云桓抽回了思绪，定睛一看，原来宫里种满了白梅树，风一吹，花瓣片片如雨落。
　　他跟着内侍进了屋内，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紧接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屋内燃着熊熊的炭火，屋外是十二月的天气，屋内却宛如夏天，饶是这样他也注意到屋内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穿着一件厚厚的狐皮大衣，却似乎依旧很冷。
　　他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失落，原来，太子伴读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正想着，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年好听的声音“你就是那个京都城里面有名的神童萧云桓？”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金丝蟒袍的少年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他生得极好，一双狭长的凤眸潋滟，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闪发光。萧云桓暗叹，他的容貌比萧云瑾还要好看上了三分。
　　萧云桓跪下给他行礼，少年淡淡地拂了拂手说了句平身，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萧云桓也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忽然看见前面的小案上摆着两盆像是点心一般的东西。其中的一盆看上去极其粗糙，青色的皮上长着两只小角，像是一只牛的头一般，棱角分明。另一盘的东西他就更没见过了，像是一枚枚的白玉一般，极其整齐地摆在了盘子里，看上去晶莹剔透，色泽鲜明。
　　萧云桓一时之间摸不准这两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正在思衬着便听到身旁传来了南宫梓的声音“你若是想吃，这盘便赏你了。”
　　萧云桓伸出去的手又猛地缩了回来，少年极其敏感的自尊心让他打心底里无从适应“赏”这个字。
　　他从小就没有体验过父母疼爱的滋味，所以从小心理就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地早熟，所以也更加地勤奋努力，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比别人更加的敏感多疑，甚至，更加自卑。
　　他从小就无法容忍别人指着自己，无法容忍别人看自己的时候的别样的目光，就感觉那个人是在嘲笑自己，所以，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比同龄的孩子优秀很多。
　　可是，今天却有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赏你了”。
　　这句话在这个少年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的骄傲和自卑无法容忍自己像别人一样笑嘻嘻地捧着那盘东西跪谢这面前这个人的赏赐。
　　但是，他却是太子殿下，那是何等尊贵的存在，是京都城内最为闪耀的少年。想到了这一点，他顿时觉得自己京都城小神童的称号有些讽刺。
　　他不想要，不想要，不想要，不想……
　　“你不要吗？”南宫梓疑惑地抬起头。
　　萧云桓却本能地觉察出他这话中一丝不明意味的冷意，他不高兴了？
　　萧云桓从盆中随便抓了一个，便放在嘴边啃了起来。
　　就在这时，南宫梓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靠在一边面色苍白的那个孩子也抬起头来看着他。
　　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让萧云桓认为是对自己的嘲笑，对自己的戏弄。
　　他年少敏感的自尊心仿佛被人践踏了一般，他定在了原地，脸上突然变红，变白，变青。
　　笑了一会儿，南宫梓终于停下了，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变化，指了指盘中的菱角说道“这盆是没有剥的，皮是不能吃的，那盆才是剥过的。菱角是江南才有的特产，原本每年是七八月份成熟，不知今年那些人使用什么方法让它十二月份还有……”
　　他说得话萧云桓一概没听进去，只觉得他是故意的。
　　不甘和愤怒在少年的内心之中宛若春草一般猛长，他偏了偏头，冷冷地错开了南宫梓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