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鬼奇谭》你颠倒问

1、石庙

　　时值秋日，炎威未过，太华山上一片苍翠。山间小路行来两个年轻男子，都是瘦高的个儿，一身赶路的轻便装束，一前一后牵着马。前面那人面无表情，步履轻松，后头跟着的却形容疲惫，脚步拖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形摇摇晃晃，好像如果谁碰他一下，或者山风吹的再猛烈些，他就会脚杆一软就地瘫倒也说不定。
　　这一段山路一侧是深崖，一侧是石壁，石壁往上才是白杨林，能听到连绵的蝉鸣和鸟雀叽喳声。眼看着日头下坠，昏暗和阴翳之感渐渐漫上山林，在人迹罕至之地，蜿蜒又起伏的前路显得格外漫长。
　　后面的人解下马背上的水囊晃了晃，没好气地嘟囔一句：“水也没了，这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荒山野岭的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没人理他，他改扶着腰叹气：“唉，行路难，行路难啊。不如骑马。”说着他停下步子，勾着马脖子费劲地爬了上去。“来，宝贝儿，走起来。驾！”可惜他那匹马也是体力不支，恨不能原地踏步给他瞧。
　　他道：“师兄。师兄？”
　　人家充耳不闻。
　　他大喊大叫：“师兄！”拖长的尾音带着回声在山壁间阵阵回荡，惊飞了一片鸟雀。
　　他大力一拍马屁股，到底慢腾腾地跟了上去。一边走他一边说：“这前面到底有没有住着活人的镇子啊，我们不能沿着这破路一直走吧？也不知道这山里晚上会不会有狼……师兄啊我们要早做打算了，不能光埋头赶路。得找一个过夜的地方，要能避风避雨，生火取暖的，还得够宽敞，容得下我们四个……”
　　他师兄走在前面，一拐弯，人影就不见了。
　　他忙跟过去，转过弯打眼一瞧，话音戛然而止。
　　居然是一座山神庙，一半凿入山体，一半用砖石在外垒起，门口还有两个立柱，隐约可见残存的红漆。匾额也露出了原色，山神庙三个字只是依稀能辨认出而已。石墙下生着丛丛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含苞待放。
　　“嚯，这什么时候修的啊，都破败成这样了。”
　　“今晚在此过夜。”
　　师兄弟二人牵着马走进荒庙中。
　　“这不就是个大石洞吗？又阴凉，又通风。”师弟进来一抬头，看着殿中央供奉的塑像吓道，“啊，这庙里供着一个美人！”
　　师兄忙着安顿两匹马，根本不言语。倒是窗棂上飞落了一只喜鹊，叽叽喳喳的。
　　师弟这边厢自言自语：“怎么这太华山的山神是个大美人？我们九菖山的山神庙里却供着个小老头儿……”
　　原来这两人是九菖山剑客的弟子祝虞和李君虔，此行乃奉了师命，赶去渭城白家参加重阳大会的。为了提快脚程，二人决定抄近路翻过太华山入关中，可没想到这条路竟是如此人迹罕至，沿路连一户人家也瞅不见，眼看就要入夜，只好到庙里将就一晚。
　　师弟李君虔绕着塑像溜达一圈，在美人像前端正跪下，道：“山神娘娘，我和我师兄奉师命去往关中参与重阳大会，途径宝地，借宿一晚。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海涵。小子诚心谢过。”
　　祝师兄抬眼看去，这山神石像果然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形象，衣饰繁复，鬓发如云，身姿有飘然凌波之态。又因石窟内不受风吹日晒，石像精细得就如刚刚刻成，山神娘娘眼波微注，含情欲语，神态生动得令人见之难忘。
　　祝师兄回过神，道：“君虔，去林子里捡些柴火回来。”
　　李君虔变跪为坐，变了一张丧气脸，道：“啊？我还没吃饭呢师兄，这浑身上下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别叫我去捡柴火了吧？”
　　祝师兄从马上解下弓箭，腰佩长剑，道：“不想捡柴，就去林子里打晚餐回来。”
　　“……咱们今晚开荤？真的假的？”李君虔跳起来拍拍屁股就往外跑，“那我这就去捡柴啦，我去啦。”
　　祝师兄将佩剑扔给他，道：“天色将晚，速去速回。”
　　李君虔回头一把接住：“知道啦！师兄加油，多打几只兔子！”
　　祝师兄轻轻摇摇头，一副无奈何的样子。窗棂子上的喜鹊突兀地叫了两声，一振翅便飞走了。石窟里无来由地卷来一缕风，凉丝丝地拂上祝师兄的面颊，卷动他垂下的几绺头发，刮到脸上有一瞬间的痒。他的手不自觉按上了佩剑，静听半晌，只听见两匹马喘气和来回挪动蹄子的声响，又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出门打兔子去了。
　　这二人甫一出门，就听得石像后窸窣作响。两匹马喘着粗气，冲石像的影子低低叫唤，脚底下不停变换步子。
　　影子里的东西动了一下，抻直了自己，影影绰绰地像是个人。一手架着小喜鹊，一手扶着墙，挑眉道：“你说有人叫我山神娘娘？”是女子的声音。她往前走了两步，面容显露出来，竟然和石像有七八分相像。
　　喜鹊继续叽叽喳喳的，还扑腾着翅膀。
　　“还要打兔子吃？”她转了转眼珠，莞尔道，“吃了我的兔子，欠了我的人情，今宵就叫他以肉还肉，以情还情。”
　　喜鹊双翅交叠，捂住了黑豆大的小眼珠。
　　“就是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女子按住慌慌张张后退的马儿，斥道，“别乱动。”说着就顺手在行囊里翻了翻，见除了干粮、食盐、火石等等物件，还有书册、信件、跌打药和一些奇形怪状的暗器。她打开书册一翻，竟然记录的是武功招式。她三翻两翻后塞了回去，道：“居然是习武之人，带着这么些明器暗器的，好吓人。”转念一想：也对，若非身藏武艺，也不敢轻易走这条路，也就不会留宿在这庙里。
　　说起来都怪前些年某任当地官，真把自己当百姓的父母官了，偏要修一条平坦易行的新路，害得自己这山神庙门庭冷落，几个月才能见着一回活人。今天她一看，门口牌匾都快掉了，更别提香火。
　　她哼一声，开始找这俩人把盘缠藏在哪儿。结果居然遍寻无踪。她不敢久留，将所有事物归位后，没忍住看向那尊石像。她跟石像面面相觑的日子能有上百年了，可是到现在她看着这石像还是觉得尴尬。立石像的人是个糊涂人，错把她认作神仙，又记错了她的样貌，最后雕出来一个飘然若仙的样子，她自己看了都不想认。
　　石像下散着一些茅草，是以往的路人借宿时用的。这些茅草下面其实刻了字，是立石像那个人刻下的自己遇仙的经历。她坐下用手扒拉出来。
　　“元庆十年春，余奉旨讨太华山匪，月余未下。适梁贼作乱，直叩乔关，朝廷疲敝。于太华山南坡鸳鸯林日暮时分见神女，彤云赤霞，余辉花林。神女密告余以天时地利，遂克匪魁。后安民厉兵，再溃梁军。遂立此庙生生世世供奉。车骑将军平阳侯魏泽亲笔。”
　　庙外有脚步声，她倏地消失了。两匹马眨着长长的眼睫毛，喜鹊扑棱棱地飞出窗。
　　是李君虔抱着半怀柴火走进来，他就地一扔，又自觉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