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戏》诸葛宇然

3、红尘歌起(二)

　　义华中学。
　　“今天的课程便到此为止，下课。”白发苍苍，一把胡子的老先生撑了撑滑到鼻梁下眼镜，用平缓悠长的语调说道。
　　“起立！”
　　“先生再见。”
　　顾梓皓瞥了一眼墙头的挂钟，飞快地收拾书桌上的课本。
　　“喂，一会儿去打球吧，今天老头子居然没布置功课，难得的机会！”身后的秦杰探过脑袋来拍了拍顾梓皓的肩膀。
　　“不了。我今天赶时间，改日吧。”　顾梓皓扭过头向秦杰笑了笑，说罢便抓起书跑出了教室。
　　秦杰看着顾梓皓的身影从窗外掠过，挠了挠头。
　　“前天还说着想打球呢，什么事那么着急？

　　是夜，玉潇楼。
　　“啊------
　　古来都说昭君怨，
　　谁知红颜为江山。
　　一支出塞曲，
　　慷慨越千年..... ”
　　台上之人唱得深情，台下之人听得动情。
　　唱音随着那戏中人的情感或低回百转，或高渺凄楚。一众安静的观众中，顾梓皓呆呆地望着台上，仿佛沉醉在戏里的情景中。黄沙蔓延，青天遥遥，一行飞雁自空中掠过，传来一声声高远凄昂的雁鸣声，漫漫尘沙中，车队在夕阳下徐徐独行，车帘缓缓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起，露一双幽静如水的眼睛，眼角眉梢似是无尽的清浅愁思......
　　“啪——啪——啪。”一阵突兀的掌声传来，在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伴随着这一阵掌声之后的是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玉潇楼的许先生果真是名不虚传，在下这一趟倒是不虚此行了。”
　　顾梓皓蓦地回过神来，隔空对上台上之人油彩勾勒的眉眼——那双眼安静幽深，并没有因这横来的打断平添别的情绪，却是方才所见的那股淡淡的愁思在那双深泉般的眼中渐渐散开了去，一点点地沉入泉底。
　　乐音中止，许易潇停下动作静立在戏台中央。
　　观众席中一下炸开了锅，其中有些人低声议论，有些则带着或不满或好奇的神色望向掌声传出的地方——那是二楼正对着戏台的一处看阁，是整个大厅最好的观戏处。
　　陈老板站在大厅角落望着二楼的看阁，拿出手怕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玉潇楼在北平经营了近十年的时间，可谓是北平城名头最响的戏园，来这里听戏的多是数年的老听客，不会不知道听戏最基本的规矩。这楼上之人也不知唱的是哪一出，若是初来乍到来听戏，又何必包一个全场最佳的位置？既然敢公然打断全北平最有名的唱角，莫不是这北平城里哪家的富贵子弟？
　　陈老板有些焦灼地在心里思索着。现在上楼告诚，万一真是哪户的公子爷，怕是得罪了人家，若不去——他扫视了一下越发嘈杂的观众，又不知该如何交代。
　　这一断，剩下这戏可怎么往下唱？
　　“快，去查查昨日订在二楼的那位客人是什么来头。”
　　陈老板吩咐着身后的伙计，只觉得脑仁子疼。
　　许易潇环顾大堂，很快发现了一脸愁容焦急不已的陈老板。他向陈老板微微点头示意，又将目光看向二楼那被暗朱色纱帘遮住的窗口，几乎是同一时间，纱帘背后的那人也将目光投来——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瞳，黑得深不见底，仿佛两个能吞噬掉一切光明的黑洞。许易潇神色微微一动——那人的眼神冷地似是严冬里数丈深的寒冰，偏偏那双眼中有带着一丝玩味般的笑意。许易潇轻轻皱了皱眉，移开了目光，转身往后台转去。与此同时，陈老板踌躇地穿过越发喧闹起来的观众席向台上走来。
　　“诸位。”陈老板有些仓皇地盯了二楼的看阁一眼。“......今日的演出到此便结束了。”
　　“搞什么？！这样便结束了？”
　　“这才唱了多久啊，不行，我要退票！”
　　“妈的，二楼到底是哪个混蛋在搞鬼？弄得戏也听不成了！”
　　人群的喧哗完全盖住了陈老板后面好容易想好的一系列措辞。
　　顾梓皓在席间张望着，在看向二楼的那个窗口时，不知为何，他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陈老板站在台上不论怎样叫喊都丝毫不起作用，急得手忙脚乱，只得又走到台下来，而台下的几个激动的群众推推嚷嚷，又险些将一把年纪的陈老板掀倒。顾梓皓情急之下连忙站起身扶住了陈老板，他本坐在第一排，行动比较便利。顾梓皓愣了愣，想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吸了一口气，以便让声音尽可能地放大：“大家——”
　　就在此时，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诸位请冷静一下。”身前那人的声音不算大声，但在喧嚣中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人的耳中。
　　这句话似有神力一般，整个大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许易潇身上。只见一袭青衣温文尔雅的男人缓缓步上戏台，向陈老板微微颌首，待站定后，他举起交合的双手，向台下四方的观众分别行了一礼。最后，他抬眸望向二楼，依旧平举双手，却并没有别的动作。没有人关心他在短短的时间内是如何换下戏服，洗去油彩，取下一支支珠钗宝簪的，人们此时都奇迹一般地全部静默着，以旁观者的姿态等待着今晚主角的收场。
　　这个人，只要一站在戏台之上，便是万众嘱目。
　　朱帘后，那个有着一双黑渊般眼睛的人——脸上掠过了一抹意寓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