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戏》诸葛宇然

2、红尘歌起（一）

　　二十世纪初的北平，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时代中最不平凡的地点。清末新政的惟幕方一拉开，轰隆隆被革命的炮火炸了个粉碎。革命的红旗方一升起，却只能呼啦啦地在军阀控制的深色天幕下瑟瑟飘动。乱世浮生，早破碎了纸醉金迷的幻梦的人们，虽然已然惊醒，却仍不知晓，通往未来的路在何方。
　　纵使外界风云变幻不息，那戏园里照旧日日笙歌不停。那红幕一揭，掌声雷鸣，管弦呕哑，鼓瑟声起，歌台暖响，莺转燕啼，唱的依旧是千百年来不变的才子佳人，颂的依旧是盛世繁华的锦秀河山。
　　这夜，北平城东南街的玉潇楼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弦歌不断。
　　歌台之上，那浓妆粉黛的青衣正唱着莺莺长歌。水袖翻飞，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滑过，似是扯着条不绝的丝线，眼波如水，随着那指间在光尘中顾盼流转。歌台下，观众们应声叫好，吃着酒鼓着掌大笑着，评论着。几案上零乱地摆放着瓜子，果仁，桂花糕一系列吃食，却是鲜有人问津了。

　　顾梓皓坐在席中一角，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台上彩绘明媚之人的身影。与周围那些喧嚣的人群相比，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显得格外安静。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台下有人拍手叫好。
　　顾梓皓眨了眨眼，目光刚好与向着边看来的“杜丽娘”对上，恍然间，顾梓皓好像瞧见那人被油彩勾勒点染的脸向自己微微一侧。顾梓皓愣了半晌，却是望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来。
　　到底是这混沌时代里，明朗纯粹的少年。
　　曲终人散，观众意兴阑珊，纵是意犹未尽却也得走了。玉潇楼的陈老板顶着一张快笑烂了的脸方把最后几位熟悉的客人给送走，一转头便不可开交地忙活起来。
　　“你们快去把大厅收拾干净，明天可是要有大人物来的。”
　　“你，去把戏台再检查一遍，每块木板都给我看仔细了。”
　　“还有你们几个......”
　　眼见着伙计们各自忙碌去了，陈老板这才松了口气，拿起袖子拭了把汗，谁知方一转身便跟一人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陈老板还以为是哪个笨手笨脚的伙计，正要开骂，却见面前是一张白白净净略带稚气的陌生脸庞。
　　“不好意思。”顾梓皓揉了揉头，有些局促地看着陈老板。
　　“我......我叫顾梓皓，是义华中学的学生......我想找许先生。”
　　一语末了，顾梓皓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陈老板的神情。
　　“先生此时在后台卸妆呢，没空见你。”
　　“可是我......”少年有些不甘。
　　“哪来那么多可是，先生每月数十场戏，一场戏少说也有上百听客，若是人人都要见他一面那还怎么得了！”陈老板不耐烦地打断了顾梓皓。“快回家去吧，小孩子家家听得懂什么戏！”
　　闻言，顾梓皓脸色微红，冲陈老板道，“我懂。先生岂今唱的每一出戏我都听过，我听得懂！”
　　陈老板没想到这个乍一眼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少年还有些脾气，且看他那般神色却也不像是在说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你这小子怎么......”
　　“陈叔，怎么了？”一个清越温雅的男声自二人身后响起。
　　陈老板连忙侧过身，“先生，您怎得出来了？明日的演出事宜我来操办便是。”
　　顾梓皓抬眼看去，来者一件天青色的长衫，衬得身姿比台上更加挺拔，脸上五色的油彩尽数洗去，露出温和俊秀的眉眼，一把桃花木刻的折扇在手，扇面却并未展开。那执扇的手指节分明，而执扇之人此时则正用一双幽如深泉的双眼静静打量着自己。
　　“这小子不肯走，非要见您。”
　　“哦？”许易潇闻言微微一笑。
　　“你喜欢听戏？”
　　顾梓皓浑身一震，只觉得胸口似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烫得灼人。
　　明明在台上是那样标致的人儿，这厢彻底变了模样，同样是笑，却瞧不出半分女气来。
　　倒是好一派的丰神俊雅。
　　“是。”顾梓皓点点头，眼睛里闪动看明亮的光彩。
　　许易潇瞧着他的模样等了半晌，随后浅浅地笑着道，“那，为何喜欢？”
　　“戏中的人物命运跌宕起伏，故事精彩纷呈。”
　　“仅仅如此？”
　　“听戏能体味到人生欢喜，家国千秋忠义。”
　　“可还有其它缘由？”
　　顾梓皓默然了片刻。
　　还有什么？
　　他说不上来。
　　想了想，心中由然生出一个不能确信的答案。顾梓皓犹豫了片刻，正欲开口，却听许易潇问道，“方才隐约听见你说你常来听戏，可我之前似手并未见过你。”
　　闻言，顾梓皓的脸兀地红了。只见少年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最后不得以对上许易潇的双眼。
　　“戏院偏门外的鲤鱼巷有一棵老树.......可以刚好从窗户看见戏台。”
　　“好啊，你小子——”沉默了好久的陈老板终于等到了发言的机会。
　　许易潇却向陈老板摆了摆手，示意此事无伤大雅。
　　“原来如此。”
　　“你既是喜欢，明日里有一出《昭君出塞》，届时于你在前排留一张座位可好？”
　　顾梓皓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反应过来时，险些直接从原地蹦起来。
　　“好！我一定来！”少年嘴角一咧，小虎牙高兴得发亮。
　　许易潇但笑不语。
　　少年骑着单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处。许易潇的目光缓缓收回。
　　“陈叔。”
　　“先生。”
　　“麻烦您明日给这孩子单独留一个位子，就在一楼观众席中央，正对戏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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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第一篇，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