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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0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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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德巷中居住的修士姓廖,主人称廖老,年事已高须发皆白。
年纪资历摆在那里,见了谢寒远他也无需跪拜,只笑着招呼:“国师大人大驾光临,老朽这间破屋子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
两人是忘年之交,谢寒远道:“廖老何必取笑。”
雨伞收拢搁在廊下,人往屋里进,谢寒远问:“才从后门出去的是谁?”
进到屋里,就见待客的残茶还没有撤去,桌上放着个打开的青缎包袱,里面一叠银票一个青色木盒。谢寒远目光扫过,估出那些银两约有三四千。
他正看着木盒,廖老道:“这段时日有个年轻人,说自己是个大夫,开了家医馆专门医治邪气侵体的异症,连日来挨家挨户拜码头,不单我这里,这四五天他接连造访了十几家,从北往南按着街巷远近来,消息都传遍了。”
说着指指桌上的东西,向谢寒远道:“家家都有,可惜你那国师府寻常人也不敢去,不然你也能收一份礼。”
谢寒远问:“廖老缺钱?”
修士地位尊崇,被人巴结都来不及,缺钱就是个笑话。
廖老哈哈一笑:“我也跟那小子说,求咱们帮忙,送钱倒俗了。他心里倒透亮,说这几张银票只是心意,他也没有其它东西。”
“你看这个。”
廖老说着,上前拿起那个青色木盒打开。里面装的原来是茶叶,盒盖一开,顿时清香满屋。
这茶香近乎药气,清甜微苦,夹着一丝涩,余味悠长,如夏日午后清风徐徐穿堂。
“这是茶,也是药,他说是自己亲手制的,想来该是实话,从未听过别家有这样的能耐。”
廖老啧啧感叹。
“这小子上门来,说想帮我治疗除妖之后邪气感染的人,要不是他拿出这茶叶,我就把人打出去了。咱们连除妖驱鬼都不在话下,还会奈何不了这点子邪气?”
谢寒远道:“各家自然都有祛除邪气的法门,不过,异症虽然叫异症,却是没有人真把它当成病来医治。”
廖老点点头,放下茶叶盒:“那小子倒有点意思,他说自己不会对付妖鬼,只能帮人祛除邪气。你说说,咱们都是学的除妖,祛邪都是顺带,没见过他这样的。”
谢寒远道:“他要只想治病,就尽管去治,谁也阻不了他。特意登门相求,所图恐怕不小。”
廖老笑道:“无非是想借阵东风上青云。”
“不说这个了,”廖老问,“你来做什么?”
“问卦。”谢寒远回答。
廖老年轻时给人算卦,铁口直断无不灵验,因泄露天机中年家破人亡,只有他自己九死一生逃出一命,从那之后再不问卜,只管除妖救人积德积福。
可今日友人求上门,又是难得开口,廖老皱皱眉,问:“算什么?”
只等谢寒远作答,他却忽然欲言又止。
似是为难,谢寒远蹙起眉心,嘴角抿紧到失去血色,终于下定决心,正色看着廖老,他语声细微又无比郑重地道:“烦请廖老替我算上一算,此日京华城中是否真有仙人。”
……
秋雨一下就是数天,七八天过去终于放晴,阳光照下地上雨露却还没干,到处都是金光灿灿,叫人险些认不出这座城。
洛清然在医馆二楼,今天没有出门。没过多久洛静然从楼下上来,身后跟着韩树。
小房间里,四人围着一张方桌。那张做满标记的京华城地图铺在桌上,韩树持笔弓腰,在上面分别画下新的记号。
他边画边说:“有六家退回礼物,有三家退回银票留下了茶叶,这四家直接把东西都扔了……”
“扔了?!”洛静然一听顿时不干了,“我哥又没得罪他们,不乐意帮忙就算了,扔了是几个意思,狗眼看人低!!!”
“好了好了,”抬手摸摸弟弟的头安抚,洛清然倒是没有太介意,“修士本就地位超然,面见圣上都不必行礼,这几户更是世家相传,我一个商贾之子,人家肯见就已经很难得了。”
这话说得洛静然半点不服气:“嘁,哥你见他们才是给他们面子呢!”
拍拍他的肩,洛清然看向地图,由衷地长舒一口气,笑着道:“和预估的情况差不多,这九家既然肯收下礼,接下来就先等等看吧。”
“希望他们都有良心,不要翻脸不认人。”
连日陪着兄长奔波,快半个月没出城去打猎,洛静然闲得骨头疼,大大伸个懒腰,拎着茶壶走到窗边,推窗向下望望街道,忽地把半壶残茶连同茶叶一起泼下去。
多少年马背上拉弓练出来的准头,结结实实泼了下面的监视者满头满脸,他笑嘻嘻地道:“对不住,最近有条疯狗老在附近转悠,才又以为它又来了,怕它咬人就想赶走,没看见是人!”
他关窗放下茶壶一脸得意洋洋,洛清然笑着摇摇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接下来只要等消息,韩树先告辞,洛静然跟着他爹学经商,不能不去铺子里露面,因此也走了。
半天如常清闲地过去,和韩老大夫祖孙一起用过午饭,洛清然坐在柜台后面正有些昏昏欲睡,有人走到医馆前,再三确认了招牌走进来,左右顾盼有礼地问:“有一位能治疗异症的洛清然洛大夫,请问是在这里吗?”
洛清然从柜台后起身:“我就是。”
来的是个青年,文质彬彬眉眼若笑,看见洛清然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是听廖老说洛大夫年轻,没想到看着比我还要小几岁。”
对方提起廖老,洛清然心里明白,顿时喜出望外。
喜不形于色,洛清然问:“请问阁下是?”
“鄙姓良。”青年只报上姓,便接着往下说。
这位良公子家住城西,父母早亡,与祖母相依为命。
不想上个月,祖母忽然被妖鬼纠缠,日夜嚎哭惊叫状若疯癫,出手相救的正是廖老。
那妖鬼十分难缠,廖老也足足花了小半月时间,才将那妖鬼降服诛灭。
妖鬼虽然除去,良公子祖母体内邪气已深入五脏,以至于老人家仍然无法恢复神智,犹如僵尸畏惧日光,晚上满屋乱走。
老年人本就体弱,邪气侵蚀得深,要完全祛除邪气竟比斩杀妖鬼还费功夫。
廖老给出的法子,是在老妇人左手小指绘上符咒吸聚邪气,等七天之后小指完全变成黑色,连同邪气一起切除。
良公子哪忍心老祖母一把年纪受这断指之苦,再请教其他修士,有说正午时分在老人家背上动刀开口放血的,有说割足的,有的说要敲打颅骨。
总之,一个比一个折腾人,良公子实在没有法子,拖延下去祖母的状况越来越糟,不得已还是要用廖老的法子,可谁知道再上门去请的时候,廖老却另有要事无法分心,就想起了洛清然。
良公子深敬廖老,对他推荐的人选原是深信不疑,然而他来之前在周围打听,是有几个知道洛大夫的,说他会治疗异症,可手段到底如何谁也说不上来,若非深藏不露就是籍籍无名。
再到医馆门前,见这里门庭冷落,又看见洛清然十分年轻,心里已经把他归到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类,若非明白廖老的为人,几乎要以为自己被骗了。
心里这么想,良公子面上尽管带笑,态度却不知不觉带出几分疏离。
洛清然觉得了,没有在意,只说想亲眼看看病人的情况。
就当是给廖老面子,良公子点头应允。
乘车来到良宅,下车往里进,良公子在前面领路。
跟着良公子来到他祖母的卧房,因老人家见不得阳光,屋内层层悬挂布帘遮挡,用灯烛照明。
洛清然走向老人家床前,良公子在旁轻声说明:“祖母白天昏睡,日落之后才会醒来。”
洛清然上前仔细查看病人气色,良公子不欲使人为难,道:“祖母邪气缠绵五内,多少德高望重的前辈修士都觉得为难。不愿损伤祖母身体只是我的私心,可转念一想,这么拖延着岂不是又令祖母多受罪。我如今也想明白了,要是真的没有其它办法……”
洛清然哭笑不得,良公子的语气体贴真诚,是认真在给他找台阶下,可是真的没有必要。
洛清然道:“妖鬼缠身的时间太长,令祖母体内邪气过于浓厚,究竟该如何治疗,我也不能马上做出判断。”
果然如此,良公子想。
心里已有准备,真听见这番话,他仍是不免有些失望。
洛清然道:“我先试着配两副药,汤剂内服,外用药浴。日落之前服药,浸泡药浴一个时辰,先把邪气散出一部分,让老人家今晚舒坦些。”
良公子一呆,问:“什么?”
立刻他醒悟过来,手掌猛地一拍额头,连声道:“洛大夫您尽管开方,要用什么药尽管说,就是天上的灵芝仙草,只要能治好祖母,我也都给您找来!”
跟随师父在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大喜大悲,相较于良公子的激动,洛清然冷静得有些冷淡。
“不用麻烦,”洛清然道,“许多药草专门针对异症,没有名字的,告诉你也未必知道,都被我收在医馆药房,我得先回去一趟。”
“来人,快备车!”
良公子连忙吩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为着一时忘情红了脸,想起人家大夫从进门到现在一口茶水都没喝,连坐也没坐,顿生惭愧之意。
洛清然没有发现,良公子的迫不及待正何他意,他甚至比良公子更急,更想尽快周周全全地治好老夫人。
现在京华城所有修士都知道,有个叫洛清然的毛头小子,不懂得如何对付妖鬼,却大言不惭说自己治疗异症手法高明。
他不光要治好老夫人,还治得妥帖,治得漂亮,要拿出所有修士都想不到的手段来。如果办不到,从今往后他洛清然就是整个京华城的笑柄,没有资格再行医,只能乖乖跟着沈辞当他睹物思人的娃娃。
他把自己架到了高高的柴堆上,善意的、恶意的,暗地里多少目光等着看他放这一把火,是能烈焰冲霄如霞似锦,还是引火自焚,把他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
“听说了吗,良国公找上了洛清然。”
“哪个良国公?”
“京华城里哪还有第二个良国公,就是那个最喜欢捉弄人,谁遇上谁倒霉的良国公萧璜!姓洛的小子最近这么闹腾,这不就被他盯上了。”
“我可都打听真了,良国公前儿做了个木偶,埋在聚阴之地数日炼成傀儡封入邪气,假装成是他祖母,今儿上门编了一串谎话把洛清然请来,给他‘祖母’看病呢!”
“哟,这招也太损了吧!”
“你们说那姓洛的看不看得出来?”
“我说那小子绝对看不出来,良国公的手段谁不知道,他和三条巷老刘怎么结仇的你忘了,他不是把老刘的儿子用个一模一样的傀儡换了,大半个月父子朝夕相对愣是没发现,后来还是良国公自己揭穿。老刘脸上挂不住,气得在家闷了半年没出来见人。”
“这么看来,姓洛的这回是栽定了?”
“哪家大夫会连活人和傀儡都分不清,这小子要真栽了,他在京华再敢打着祛邪的名头行医,那可就是行骗害人,不被人连他那间医馆的招牌都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