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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对错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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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诧的望着那个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原慈孜掩在口上的手抑止不住颤抖起来——是他!那眼眉、那身形、那体态,还有那一袭白裳,甚至他抱琴的手势……慈洧,我的慈洧回来了。
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柔柔地搭在自己肩膀,激动的原慈孜倏然回头,看着一脸担忧的依桕,她恍惚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下来。
重重点点头,示意依桕不必担心,原慈孜略微收拾一下狂乱的心志,再次掉转头,仔细打量那个快要走到她身前的人,心中一片伤感:他不是慈洧。虽然他跟当年的慈洧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他太年青了,眼眉间也缺少了慈洧特有的忧郁——慈洧,独一无二的原慈洧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闭上眼休息片刻,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脸上已恢复往日冷漠疏离的神态。
转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原慈孜半眯起的眼中燃烧着愤怒。
从十五年前起,这诺大的皇宫里便没有人敢身穿一袭白裳的站在她面前。因为,纯白缎袍是原慈洧唯一的装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白衣胜雪”这四个字,也没有人能将白裳穿得比他更飘逸灵动。他披在素袍上的长发就似柔媚的夜色,静坐时,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峦;走动时,又宛如一阵轻风。他眼中永远含着浓浓的忧郁,嘴角的微笑总是带着淡然的疏离,他举手投足间,空灵得不沾半丝凡俗之气。
所以,当原慈洧死掉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装束也要跟着一起被埋葬。
十年前,尊贵的堇文帝曾身着一袭月白长衫出现在原慈孜眼前,微笑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得几乎可以滴水来。而那一刻,她那颗本已死掉的心却如被撕裂般疼痛起来,那厚重得快要将她压到窒息的悲伤再一次将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刺得无一完处。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手骨快被捏碎时,她才呆呆的转头望着身为夫君的堇文帝。
堇文帝挫挫败的眼中既是伤感,又是愤怒,最终他却只是悲哀地摇头叹息到:“你果然已经疯了!忍心这样伤害自己的你,已经……”他不甘的悲恸将原慈孜飘忽的思绪给拉回来,她低下头看着疼痛不已的手缓缓摊开掌心,片片染血的白瓷碎片纷纷落地——原来,在不知觉间她竟将手中的白瓷茶杯硬生生的握碎。
从那天起,白裳便成了整个皇宫中最大的禁忌。而今日,这个人,竟敢顶着慈洧的容貌,穿着只有慈洧才配的上的衣裳堂而皇之的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原慈孜闭口不语:既然这是别人早就安排好的戏码,她不说,自然会有人将这折子唱下去。
“原氏凤筱叩请太后金安。”白衣男子举步走到原慈孜跟前,直直地跪下。将怀中的木琴放到地上,他稽首磕头。大礼毕后,他抬起头,目含泪光地哽咽道,“凤儿不孝,疏于拜见姑母,但祈恕罪!”
原凤筱——听到这个名字,原慈孜浑身一颤,不自觉的抬起右手,眼神瞬间涣散得宛如个无助的孩子。
“母亲!”年青的君皇紧紧握住母亲停在半空中冰凉的手,他微微扬起的嘴角,轻声嬉笑道,“不知您对孩儿准备的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夏日的微风轻轻吹起满眼红箩轻纱,湖边亭外传来的幽幽馨香沁人心脾。年轻的君皇推开依桕搀扶着他母亲的手,顺理成章地拥住她日渐孱弱的肩膀。水榭楼阁中,他独享怀中那一片醉人的旖旎风情。
“母亲,这可是您心心念念的凤筱侄儿,我的凤筱表弟呀!”轻轻在母亲耳畔低吟,鬼柏笑眯起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还记得十多年前,依稀带着表弟躲在花丛中午睡的他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时,便看到母亲也如今日这般温顺地依在意气风发的父皇怀中。让年幼的鬼柏不解的是,为何身为父皇的皇后,母亲的眼中却只有坐在她对面的男子——那个鬼柏必须称之为舅父的男子,那个号称鬼朝第一风流才子的原慈洧。
就像现而今,母亲在他的怀里,可眼中却没有自己儿子的半点存在。身为母亲的她,十几年来却从没有真正地看过儿子一眼!她的眼里心中只有原家——原家的声誉、原家的兴容原家的子嗣,原家最后的余孽原凤筱——年少得意的君皇无奈地微微收紧自己的手臂,声声叹息在微微扬起的嘴角边上隐去。
“原氏一案至今多年,他九族以内涉案残孽已经所剩无几,若是母亲高兴,孩儿即日便为舅父翻案可好?”定定地看着瞬间泪眼婆娑的母亲,鬼柏苦涩地敛下眼眉。
本以为只要能见到母亲高兴,他便是不管做什么都愿意。可为何在见到她双眼中乍然而起的欣喜时,心的一角会阵阵绞痛?
不甘?抑或是不忿?
“皇上!”修长的手指带着冰凉触感若有若无地滑过鬼柏的手背,依桕瞥向他的眼里带着淡淡的责备。抬起手背轻轻贴到年轻君皇怀中的太后额上,当察觉到那超出平日体温太多的热度后,她净白如玉的脸上更显得苍白,眼角眉梢处却是微愠的淡色红晕,“太后昨儿个晚上被咳嗽折腾了一宿,今儿才见好呢,怎么禁得起这么大的风!皇上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该等太后回去先把药喝了再说吧!”
平端直述的口吻带丝丝女子特有的娇嗔意味,太过端正的话语显出一种禁欲气息。这种貌似坚贞高洁的女子应该是男人最想戏弄的类型,就算是坐拥后宫三千的鬼柏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现在的心念全都系在母亲身上,没空料理那个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中流露出挑逗男人征服欲望的女子。
“依桕!”白如凝脂的柔胰推开搭自己肩上的手臂,原慈孜紧紧地抓住依桕的手,脸上陡然松懈的表情好似找到了慰藉般,她涣散的眼神慢慢散去重又回复日的凌然神色。
原慈孜站定身体,等到呼吸顺畅后便轻移莲步,径自向亭外走去。忽而,她回头看着那个还稽首跪在柳树下的人儿沉声道:“依桕,把那个大胆狂徒给我带回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自称原家后人。”
她拂甩衣袖,震出的,是不需掩饰的暴怒之气。
原慈孜绝不相信鬼柏会好心到为她找出凤筱……更何况,当年她是亲眼见到凤筱死不瞑目的模样。那个小小的,前一刻还在她怀中嘤咛软语的凤筱。为什么没能保护他?为什么没能替他去死?!
原家最后的族长是死在她的手上,就连慈洧最后的一个心愿她都没法替他完成。这穷尽一生都无法赎清的罪孽呵,是她十几年来说服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她便是连死,都不配!
不敢再看亭中几人,原慈孜恨恨地皱起眼眉,紧咬的牙齿深深发痛。
“凤筱,待会儿你可得跟跟母亲好好的叙叙旧,她老人家这些年可想着你呢!”似笑非笑地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鬼柏对还跪在身旁不知起身的人随口吩咐,听不出此刻他是喜还是怒。
瞥一眼慌忙从地上爬站起身的原凤筱,再看一眼鬼柏,依桕紧紧闭上嘴,紧随太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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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暗昏沉的太后寝宫静谧而祥和,刚刚燃上的龙蔹香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接过内侍递上来的药碗,白瓷匙舀起一勺,待到稍微凉些才递到太后嘴边,依桕的动作轻巧而娴熟。待到一碗汤药终于见底,依桕细心为太后拭去嘴角边残下的点点药渣,鬼柏只是闲闲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笑望那二人,他并不着急。
“凤体为重,太后先歇歇神,想来……”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皇上,依桕柔柔的扬起嘴角,“想来,皇上也不会介意的呢!”
介意?当然不会。手指在桌上慢慢地游走着,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鬼柏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只要母亲肯见他,不管多久他都会。身为太子,孤身一人抱膝坐在母亲房前冰凉的石阶上,寒霜压肩换来的却是传话宫娥带出的一句“皇后已经歇息,太子请回”。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甚至没有勇气靠近母亲半步。
当时的鬼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憎恨那种状况,一如现今……
“孩儿斗胆,只想跟母后要一件赏赐。”嘴角噙着淡淡笑意,鬼柏说得毫无愧疚。
作为一个君王,最重要的就是事事成谋!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他们都太熟悉这个宫廷内的法则:想要获得,就必须先有足够换取的筹码。
“皇帝”猛然睁开闭上的双眼,锐利的眼神直射在面前的儿,太后一双眉目阴晴不定。抬起玉腕,示意依桕先退到一旁,她忽而冷笑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乖巧孩子,他只是个经毁了她所有希望的仇人。当年看他时便已觉得不寒而栗,恨不得亲手将他剜肉剔骨。可每次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又下不了手——自己终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所以才会什么都保护不了。
可即使是那样,也有必须是她才能做到的事。如果孩子对母亲的渴望是鬼柏最想得到的,那她会至死都不放弃哪怕一丁点儿可以折磨那个人的机会。只要他还在执着,那自己就还有不死的理由。
“母后,父皇曾说过您是他见过的最聪慧的女子,您总是能第一眼就知道别人到底想要什么。”鬼柏慢慢的起身,掸了掸些微褶皱的龙袍,脸上是傲然的自信,“我从来没有向母亲要求过什么,相信母亲不会连儿臣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都要拒绝吧!”定了定,看看门外粲然的风景,他微挑剑眉,笑吟吟道,“更何况,凤筱表弟还在门外等着呢!”
他并不担心母亲会拒绝自己,因为答案早就已经知道。
“需要思量多久,往往能体现出交换的价值。”鬼柏还记得,两年前珺对自己说这句话时他正在思考是要对后梁国出兵,还是派人前去招安。
珺说的话就像他的人一样,那柔柔的嗓音就像是在安抚人心,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他听进去。不是命令,也没有半点阴霾之气,抚上心头就能将心中所有的焦躁都忘却。
正是那句话,让还在震怒中的年轻皇帝终于冷静下来,思索鬼朝派往后梁国的使节团在后梁境内悉数遇害是否确定为后梁朝廷所为。而鬼朝以使节团为由出兵强行攻占会对朝政有益,还是以此为由强迫其年年来朝更可行……等到今晚完事后就去尚书府走一趟吧,自己快要等不及与他分享此刻的心情了。
“现而今的皇帝会为了一个已经毫无用处的原氏一族,或者为了你的母亲而违背先帝的旨意?”对儿子突然陷入沉默并不感兴趣,高坐在软榻上的太后幽幽开口。
“是母后您教我的,只要是正义所在我们就要勇于承担。现在孩儿只不过是还给原家一个青白,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孩儿。”从沉思中清醒,鬼柏见依桕正拿着一只炭笔走来,他身形稍移,接过用白缎包得严严实实的漆黑碳笔,举步走到母亲身旁。
在太后一双如烟的黛眉上勾勒出淡淡的柳叶,鬼柏上下仔细端望,满意地点头笑道:“还是说,母后怀疑皇儿的为人?”
见母亲只是掀动几下眼眉,并没有作答,他接过依桕递过来的胭脂细细的点上太后薄唇,轻快的向门外喊道:“筱筱,进来吧!让母后看看,你到底是真的原氏凤筱,或是朕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