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一卷（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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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将升，萧索衰败的上阳山寨里人影憧憧。这种时候众人本应在熟睡，可惜这几日他们都睡得太输，以至于现在就算用鞭子将他们赶回自己的床上，也根本无法让其安睡。
被饥饿、口干舌燥，还有那至今尚未能说出名字的毒物折磨得死去活来后，他们仍然没有希望。上阳山的匪徒不同于一般流寇，他们中有军士出身，也有祖祖辈辈都是山贼的，所以他们既不够江湖，也不够军营，他们只是一群有些不合时宜的朝廷叛逆者。
但不管怎么说，叛逆者总归是叛逆者，他们习武的本性不会改变。哪怕是死了，也会紧紧握住自己的武器，就像现在围在珺房外的一样。
“现在不管说什么也没法阻止他们冲进来吧。”看着身体紧绷站在房门前隔着缝隙窥探外面动静的丁影，珺不觉有些好笑。
清晨的太阳还未升起，屋内角落里燃着一节不知丁影从哪里找来的松节，袅袅青烟徐徐上升，将整个房间里熏得是淡烟雾绕，馥郁却不至于让人讨厌的柏木香气萦绕四周。
透过迷朦得烟雾看着珺对丁影来说是头一次——珺苍白的脸颊因为刚刚急咳过的关系泛出微微的红晕，他修长的双目中更是闪着盈盈水光，不时伸出衣袖掩口轻咳两下，那瘦弱的肩膀看上去竟无限惹人怜爱。
惹人恋爱？突然记起珺是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主公，丁影赶忙摇摇头，将那个怪异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虽然对于绝对的忠义之心而言，他觉得自己想保护珺的想法是来自于本能，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毫不避忌地将那些愚蠢的想法加诸在珺身上。
这个哪怕在最困苦的环境下，即使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也无损他高傲、清癯、聪慧卓绝的人，跟可怜两个字是万万搭不上边的。
“今天早上朝廷又派了使者前来通告，只要交出监军大人的尸首，就能绕我们不死。”门外领头的一个人向前迈开几步，不厌其烦地劝诱屋中之人，“既然对方明说了是尸首，用他一个人换我们整寨兄弟性命，丁影你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吧。”
虽然对朝廷命官的死活不放在心上，但丁影好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就算有胆量做出有违头领命令之事，但却不代表他们敢擅自杀掉头领义子。更何况，跟此刻连拿着兵器都勉强的他们比起来，丁影那小子就像没事人一样。正要拼个死活，胜负还未知。
“义父大半夜突然被人找去山下巡视，我还以为他们会出什么鬼点子呢，居然是调虎离山这么老套的手段。”看一正穿好衣裳准备走过来的珺，丁影皱起眉对他摇摇头。虽然珺的身体与三日前想比已没那么糟糕，但毕竟文人身子孱弱受不得什么折磨，现在恐怕连走个路都会觉得全身抽痛，又何苦让他过来看到那帮子戾民，“不过被那么老套手段逼得进退两难的我，岂不是比他们还蠢么？！”
轻轻叹口气，瞥一眼昨夜半夜时分被珺突然叫醒，命令他搬入房中的新鲜尸体，丁影终于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想办法让珺藏到房中可以躲藏避火之地，然后将整个房子付之一炬。等到被烧焦的尸身出现，好歹也能骗过那一群人，等到义父回来后事情就还有转机。
“丁影，如果你现在能吃饱，待会儿可以独自对付门外那一群东西么？”也不坚持过去，深深吸一口气，待到终于能定下来，觉得房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打旋后，珺这才将视线停留在那具才死了不到五个时辰的尸体上突然开口问道。
这具尸体倒不是像其他人那般是毒发身亡，而是那日下山查探小径时被伤得太重，再加上几日折腾才死掉。虽然不知原因究竟是箭伤还是什么别的，但至少可以确定他体内毒性并不甚强……不过他倒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恐怕比那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待会儿，待会儿就告诉丁影吧。告诉他如果自己死了，也不用太介怀，即使没有可以保护的对象也一定要活下去——人并不是像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并不会因为失去了某一样重要到无法取代的东西就活不下去。
“山中早已没有余粮，更何况就算有我现在也不能出去。”有些不解地挑起眉，丁影一边戒备着随时都可能冲进来的弟兄，一边苦笑。如果还有余粮，这几日他跟义父也不会让珺饿着肚子。
“我房中就有粮食，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吃了。”轻笑着摇摇头，珺脸上的表情温和诚挚，有些暗哑的声音不似往日清朗，却让人听着就觉得贴心，“整个吃有些困难……我来帮忙。”从怀里掏出两柄匕首放在膝上，珺认真地查看起来。
床幔后遮挡住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每当自己快要昏迷时，珺就用已经没有药性的毒针扎一下自己，用剧烈的痛楚来保持清醒。可即使是这样，效果似乎也越来越差，就像现在，即使他扎针到身上，身体也麻木得没有半点感觉。
说到底，还是毒性侵入体内造成的吧。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够强健，能凭借着丁幕跟丁影的舍身撑到现在本来就已经是奇迹。
奇迹之所以被成为奇迹，是因为难得……所以，不能再苛求太多呀！
淡笑地看着用作杀死赵立那把匕首是丁幕给的，上面带着剧毒他一看便知；第二把匕首则是丁影前日才给他的，当时也未曾问及刀刃上是否萃有毒物，此刻天色未光，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是用这把匕首将肉割下来时沾上毒性，那就适得其反了。
吃？吃什么？讶异地看着珺，丁影看看地上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再看看低着头认真选择匕首的人，他胃部突然一阵翻涌，差点当场呕出来。
那具尸体在十多个时辰前还是他生死与共的伙伴，此刻却即将成为他的盘中肉糜……就算能了解珺这么说的理由，丁影也绝对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有些慌乱地看着珺，丁影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是等待就能让自己完全失了神。可是如果这个人再次开口要求他必须进食，那自己将会如何选择……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种选择的痛苦让他更觉得难以承受。
“十三岁的时候，师傅有事下山，吩咐我不得擅自离开居所。然而就在师傅下山不到半日后，我因为好奇而走到居所周围所布置的迷阵外，正好遇到山匪。被劫持扔到马上时，我还在想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脱。可惜我当时被蒙着双眼，所以那人要带着我纵过悬崖也浑然未知，就是用上次让你无法动弹的银针扎了他一下，结果两人就一起掉到下面。”用衣袖轻轻擦拭着镗亮的匕首，珺垂下眼眉，缓缓开口，“等我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跟那人掉落在一块横出的悬崖上，身下垫着一些被折断的树枝，那个时候才发现如果不是在半空被树枝绊到，或许就会被活活摔死。即使是那样，也没法让人高兴太久，因为那个山匪摔死了，我的脚也摔伤根本无法移动，光秃秃的山崖上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都没有。好在当时是雨季，每日都会有雨。”
像是回忆，又像是自嘲的语调中包含着丁影还不能感受的浓烈情绪。仿佛已经褪色的哀伤突然被摆放到眼前，看着没有多少实感，可却无法忽视其所带来的影响。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曾经经历过的所有事都在眼前一幕幕闪现：年幼时在爹爹的教导下习文修武，在姑母的怀抱中软语撒娇；后来就是整日跟在表兄鬼柏的身后，整日玩耍着宫廷内外王孙贵胄孩子之间的游戏；再后来，生活就突然转变，被师傅带到山上，本是想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的男儿，却因为失足掉下山崖将脚骨摔坏，身体也从那时起被病痛缠上，不能再练武……然后，就是长大出山，遇到了很多很多人。有些是必须对付的，有些是要小心避开的，有些是讨厌的……也有喜欢的。
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事压在心头没法排解，所以就连对喜欢的人都没有吐露过哪怕一次心意，现在想来不免有些遗憾。
若是早知会如此，在宫中时就应当想办法去见姑母一面的，然后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告诉她自己喜欢的是谁……嗯，或者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让姑母再次失去亲人。
闭上越来越沉重的眼睑，珺脑子里浮现一张熟悉的脸，他宽心地笑起来，一股暖流从心底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
漫长的沉默气氛在房中弥散，良久，丁影才低低开口问道：“你吃了么？”嗓子为何会变得如此干涩痛苦，哪怕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痛不欲生，他不知道。
不断涌入眼眶的酸楚之意让他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看着靠在床帏上连动都不能动的珺，他深深埋下头，整个人都要被自责情绪给压垮。
“师傅是在半个月后才找到我的……”抬起眼温柔地看着丁影，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正要说下去，却听得外面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喧闹声，随即又沉静下去。他脸色微凛，低声将那个还没察觉到动静的孩子换回神，“怎么回事，外面那么吵闹？”
冷下面来细细思索，却等不到外面有人进来，珺不觉有些好奇。正待开口询问，却听得屋外外似是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他不悦地皱起眉，正待开口想叫丁影推开门让他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曾想房门被人大力撞推开，守在旁侧的丁影被力道顺势推倒在地。
血，殷红的鲜血将屋外庭院的地面染成黄褐色，顺着地面上的沟壑慢慢流淌凝聚。初升的旭日暖光落在一滩又一滩的血上，不停地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不知它究竟是为彰显自己的存在，亦或是，只为留驻在这罪孽的证据上。
山上清晨独有的寒风即使在这种时节也凛冽刺骨，当鬼柏缓缓走到床榻前时，清爽的山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在一瞬间涌入珺的鼻腔，让他有些昏眩。
不久前还如恶狼猎食般要丁影将珺交出的那人此刻趴在地上不再动弹，一柄短剑从他背部没入胸口。而其他的人，要么则七零八散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要么就是被官军押解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只是短短时间，状况就完全改变，甚至没发出多几声息。
望也不望丁影，抿起嘴，珺定定地看着疾步走到房中之人，顿觉夜雪初霁——真的很久不见呢！
努力睁大眼眶看着微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鬼柏，珺手中的匕首“嘡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用手使劲捂着嘴，眼眶涨得通红——自己好像是赌赢了。
忘了这种时候该是要行的君臣之理，见到鬼柏向自己伸出手，珺温顺地勉强抬起突然就没了力气的手臂放到他手中，有些激动又有些羞赧地缓缓勾起嘴角。
翕动嘴唇想要开口说话，可话未出口却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血直直地喷出来。珺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昏过去。
恍惚间，似乎看到天子焦急地模样，看到他张开口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是珺却什么都听不到……
不过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你来，你真的没有失言呢，鬼柏。
对不起，居然那般怀疑你。
为了赔罪，下次你拿我来逗趣时就配合一下你吧，像小时候那样……不知道你还记不得小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你肯定不知道长大以后的我是我，真可惜呢……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一卷（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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