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岛》角宿一

7、第七部

　　我被包围了，就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

　　“怪物！去死吧！” 男人一面叫骂着，一面把手上的粗树枝直挥在我身上。

　　刚才的一跌不知让我昏迷了多久，一清醒后，雨也停了，但身体却越来越热，头也很沉重。当我好不容易站直身子，这群人就已发现我，很快地就把我围在中间。

　　这些天我所承受的，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根本就超越了普通人所能忍受的范围。身体连续不停受到的伤害不说，连脑子心灵都被无间断的搔扰逼到绝路。

　　如果这就是麻利和皮尔对我的报复，那真是无论什么样的仇恨都抵消了。

　　我害怕见人，更怕不小心碰到他们，尤其是这群人离我这么近，如果我大动作撞到他们怎么办？

　　我的心里在交战着，没想要去反抗。他们见我乖乖站着挨打，竟越靠越近，挥动树枝的力道也越来越不留情。

　　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刻，我挺直身子，避着挥向我的树枝，提起脚步直冲出重围。意料之中，这些人根本不敢靠近我。他们见我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都纷纷地避开。

　　我向着山脚下奔去，顶着一身伤，突然而来的这股毅力实在让我感到吃惊，但却给了我逃离这群人的勇气。

　　他们跟着我的脚步，紧追不舍，怎么跑也无法摆脱他们。我越跑越惊慌，越感到恐惧，如果被他们捉回去，又会被关进小黑屋，每天一顿毒打吧？

　　跑得喘气连连却无法拉开距离，我已开始感到绝望，似乎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条山缝，山缝十分狭小只勉强让一个人通过。我拼命地挤进山缝内，尖锐的山壁石因我的强行通过，在我身上划出了无数的血痕，但我还是没敢停下，直到山缝已十分狭窄无法再通过。

　　我蹲下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祈求着没人跟着挤进来。

　　过了很久，也没看到人影。就在我松一口气的同时，一股烟味传进我的鼻子。

　　他们没胆量进来找我，就只好用烟把我逼出去。那我果真只能乖乖出现，或是被烟熏死在洞里，没第三条路可走。

　　浓烟熏得我不停地咳嗽，身体已疲累得不听使唤，双手紧紧地拉扯着包着身体的布块，我现在只想永远躲在这里，不想动了。。。

　　眼前出现了一种我无法形容的颜色，我曾看过这种颜色，在我看到的其中一个画面内。接着出现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所有人都对着我展开笑颜，很纯洁很坦诚的笑容。

　　他们带给我的感觉是善意的，来自心灵深处，没包含一丝的邪意，十分自然纯真。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感到安宁？这里就是人人口中的天堂？我是死了吗？这次来真的？

　　“孩子！孩子！” 一道苍老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你还好吗？能出来吗？”

　　烟味好像也没那么浓了，我向内缩了缩，不敢出声回应。

　　“孩子。。。我知道你在里面。那些人被我赶走了，你安全了，出来吧！” 老人家很有耐心。

　　“婆婆。。。妳走吧。。。别管我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可怜的孩子。。。你已受了很多苦，婆婆能帮你，你就相信婆婆这次，出来让婆婆看看。。。”

　　“我的病。。。会传染给婆婆。。。” 我猛力摇着头。

　　“是病就能治，什么病婆婆没见过？”

　　我内心在动摇着，也许婆婆真能帮我，总好过一辈子躲着不见人吧。

　　“婆婆走远些，我这就出来。” 我移动着身躯，慢慢地挤出洞外。

　　天已黑，只见远处有个身形矮小的人手握着火把。

　　“跟我来。” 婆婆对我招了招手，她充满慈爱的声音散佈在空气中，令我不知觉地跟着她的脚步走。

　　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终于停在一个木屋前。木屋的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大片草地。

　　“孩子，你先在这里休息吧。婆婆知道你怕见人，这附近也没什么人家，不怕撞见人。婆婆明早会带些换的吃的，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暂时别离开。” 婆婆仰起头看着我。

　　“谢谢婆婆。” 我低着头道谢，心里流过一阵温暖。

　　“婆婆带些药来，看看能不能医好你。”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里头也不大，两张木椅，一张木桌，再来就是一张床。但这样已足够，真的是我自从来到岛上后最舒适的待遇了。

　　这晚我睡了一个好觉，好久已没像这样卸下心防。虽然脑海内还是喧闹不断，但总还能让身体休息。

　　婆婆在我身上放了各种药，但还是一点改变也没有，我的身上还是佈满了水泡，我还是像个科学怪人。

　　“算了，婆婆。。。别是也把妳给传染了。” 我垂头丧气，很是失望。

　　“傻孩子，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你的病如果真能传给人，婆婆我早就中了。你看看。。。” 她伸出手，笑着说：“什么也没有。”

　　我松了口气，安心了不少。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婆婆若有所思地说着。

　　“什么办法？” 我并没想要放太大的希望。

　　“老巫师！我可以带你去见老巫师！他会有办法的，他是岛上活得最久的人，什么怪事怪病都见过了！” 婆婆抓紧我的手，兴奋地说着。

　　“嗯！” 我点着头，但还是不敢存有希望。

　　“还有。。。你脑中的声音。。。” 她指着我的头：“如果那个施巫术的人还存活着，就无法消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垂下头，非常洩气：“我明白。。。只要他一天不死，我就无法得到平静。” 我当然是没可能为了恢复脑中的安宁，而对皮尔下毒手。

　　“你是个好孩子，婆婆也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你。” 婆婆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慰。

　　“婆婆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我想提出这问题很久了。

　　“孩子，我听到你的求救声。”

　　“我的求救声？” 我惊讶地低呼：“我并没大声叫救命啊。。。”

　　“你并没大喊救命没错，婆婆我就是有能力，你一直在心里呼救，只是你没意识到。”

　　我恐怕真是太绝望了，向人求救这种事我根本没想过，如今竟会无意识地反应出来。一直以来，我用自己的能力救助有需要的人，没想到我也有向人求助的一天啊。

　　突然，背部的一阵剧痛断了我的思绪。来了！被鞭打的时刻又来了。前几天刚好婆婆不在，没被她发现，但今天却很不巧的，婆婆就在我身边，不被发现很难。并不是我要瞒着婆婆，我的问题实在太多，不想同时都塞给她，要她帮我解决。

　　我忍着痛，婆婆向我提问题也没听好，只是嗯唔地含糊回答着。

　　“孩子，怎么了？” 终于被婆婆发现了。

　　“婆婆。。。我出去。。。一下。。。” 我一面说着，一面往门口冲去。此刻的我只想避开婆婆，躲起来让这一波又一波的痛楚过去。

　　“不可以！” 婆婆拉着我，我最不该就是背向她，让她瞧见我的满背血。

　　“噢！” 婆婆惊慌叫出声：“究竟是谁对你做这种事？”

　　即然婆婆知道了，我也无须跑出去吓人，墙角还是我感觉最安全的所在，于是我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我痛了好一会，这期间的我已顾不及婆婆，这剧痛简直把我的脑袋给痛糊了。

　　终于挨过了，我呼了口气，虚弱地靠在墙角。

　　“孩子，你挨这痛有多久了？” 婆婆还在啊，怎么没被我吓跑？

　　“我。。。记不清了。” 我喘着气说道。

　　“等你休息够了，我们就去找老巫师，尽早消去你身上的巫术。”

　　“理弗！你在里面吗？快出来！” 有人在外面喊叫，是麻利的声音，怎么被她找到了？我又要被带回去了吗？我又紧缩着身体，连抬起头的勇气也没有。

　　婆婆看到我这般反应，叹了口气道：“你别出来，我去把她赶走。” 她一说完就转身走出屋外，接着把门关上。

　　“老婆婆，他在里面是吧？” 婆婆一出去，麻利就提高声量问道。

　　“唉。。。妳走吧，他根本无法见任何人。” 婆婆叹着气说道。

　　“他不想见人，那为什么老婆婆妳能见到他？”

　　“他是好孩子，不想让老人家为难，就只能顺着我了。”

　　“他能见你，就能见我！他不出来，我就不走！”

　　“为什么妳非要把他逼上绝路？妳没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叫人实在不忍心。” 婆婆又叹了口气。

　　“妳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教训人。” 麻利哼了声。

　　“婆婆我活了这些年，什么事也能猜中八成。放过他吧，这般折磨他就能令妳心里好受点吗？”

　　“我只是想见见他，妳凭什么挡我？” 语气开始没耐心。

　　“妳怎么就是说不听？婆婆真没见过像妳这么固执的孩子！”

　　“好了！我没耐心跟妳耗，再挡我就不客气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鼓起勇气挺起身，一手推开门跨出去。

　　“啊！理。。。噢。。。” 她从一见到我的兴奋到惊吓的神情，表现得非常到位。她的嘴巴大张，不敢置信的样子，令我感到十分痛快。我开始后悔没早点站出来，竟任由她欺负婆婆。

　　“妳想见我吗？” 我摊开了双手：“看吧。。。我现在就长这样。”

　　“骗人！你不是他！你别以为长得和他一般高大，就能变成他！” 她惊慌大叫。

　　“妳不认得我了？” 我故意向她踏前一步，对她伸出满是水泡的手。

　　她看着我的手，露出嫌恶的表情，接着退后好几步：“你不是他！他的眼睛又漂亮又迷人，你的眼睛呢？”

　　“我变丑，妳就抗拒我了是吧？” 我再踏前几步，企图逼走她。

　　“你这怪物！你是不是把他吞了？” 她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我猛地扑近她，一张脸在她眼前变大，把她吓得连连后退，稳不住脚跌坐在地上。我忍住想扶起她的冲动，冷笑着说道：“别再找我了，我已不是妳要的那个模样。”

　　我留下吓得不轻的她，走到婆婆身边：“走吧，婆婆，我们这就去找老巫师。”

　　原来老巫师的住所就是在世外桃源内，那个我到过，也在我的梦中画面出现过的梦幻所在。

　　我随着老婆婆的脚步，绕过了山谷中央的小湖泊，直向着一道山壁边的瀑布走去。和煦的阳光照在飞泻的水珠上，形成了一道彩虹，就在我面前，触手可及。

　　穿过了瀑布进入洞内，我立刻被洞内的天然美景感动得屏住了气息。这个洞穴很阔大，洞顶有个很大的天然通风口，此刻的阳光正由洞顶射下，刚好洒在一个置在正中央的小木屋上，远看就好像是一个会发光的小屋。

　　“这里好美丽！” 我由衷地说道。

　　“对啊！” 老婆婆回头看着我说道：“他是个怪人，不肯住在人多的地方，这里最适合他。”

　　“他的脾气不好？” 这个传说中的老巫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皮尔说过，他施在我身上的巫术，是从老巫师那儿学来，而老婆婆说，我的病也只能是老巫师能治好，真是个神奇的人，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他。

　　“他呀。。。总是郁郁寡欢，整天板着张脸，也不与人说话，没人要亲近他。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也不想看到他那副臭脸。我说呀，他应该是有一件事搁在心头上，总是放不开，就这样放了几十年。要是不看开，百年后也无法瞑目咯。” 老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

　　远远望见一个驼背老人蹲在花丛中弄着花草，那应该就是老巫师吧。我拿出条布块，把头罩起来，免得把老巫师吓着。

　　老巫师看见我们正向他走来，马上挺起身，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们，就好像一尊石像。

　　“妹子！” 石像开口了：“妳带谁来了？妳知道我这里不欢迎任何人。”

　　“大师，他身上的巫术我没办法，看你能不能帮帮他。”

　　“他要我的帮助，但却把脸遮起来，算什么诚意？” 他板着张脸，语气透着冰冷。

　　“对不起，大师，我也觉得不该这样子，但我的样子实在可怕，会吓着您的。” 我下意识地抓紧套在头上的布。

　　“年轻人，我已上百岁了，你会有什么能吓到我？” 老巫师哼了一声。

　　我想了想，然后伸手一拉，把头上的布块拉下。

　　“你身上被施了这么多种巫术，竟没死掉，也真是奇迹。” 他看我一眼，再牵了牵嘴角。

　　“大师，我确实因为这些巫术而受尽了折磨，希望大师能帮帮我。” 我垂下头，低声下气地说道。

　　“你是外人，凭什么我要帮你？”

　　我难堪地看了老婆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老巫师真的不容易应付。

　　“他是好孩子，如果你能帮到他的话，就别太为难他了。”

　　“他是不是好孩子，我不清楚，叫他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老婆婆见有转机，十分兴奋。

　　“离这里不远西部的村庄有问题，全村人都病了，把他们都医好了，我就考虑看看。”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他也是个病人，你要他怎么去医好整村人？再说了，你自己为什么没去救？” 婆婆大概是实在受不了他，语气也提高许多。

　　“一两个还可以，整村人我办不到，我不想见人。” 老巫师别过头，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这个。。。” 老婆婆火气直上。

　　“婆婆，我要去看看村子里的人，也许我能帮到忙。” 不想看他们两个老人家再吵下去，我只能插口了。

　　“你这孩子。。。拖着这样的身体你怎么救人？！不行！不行！” 老婆婆猛摇头。

　　“我可以的，只要把自己遮好，不让人看到，就不会吓到人。”

　　“唉。。。我不是怕你吓到人，婆婆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我一旦做了决定，没人能劝阻我，老婆婆见奈我不何，只能作罢。

　　我休息了一会，婉拒了老婆婆要伴我随行的心意，坚持自己一人上路。实在是不忍心看婆婆陪我一起奔波，她年纪这么大，不适于走太远的路。

　　我依着老巫师给我的指示，向着西方走，大约走个5-6个小时就能到达村庄。

　　离村子很近了，但此刻却被背部的鞭痛阻下脚步。我伏躺在草丛中，身体虚弱得不行，看来一时半刻也无法爬起身。

　　就在我忍受着痛楚的同时，一双布鞋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不管来人是善是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皮尔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背部怎么都是血？” 头顶传来麻利悲愤的声音。原来她一直都跟在我后面，我竟没觉察到。

　　“对不起。。。” 她扶起我，无视我身上的大小水泡，紧紧地抱着我：“都是我不好，我好像一直在让你受苦。”

　　我任由她抱着，也实在没力气推开她。

　　“我错了，我出卖你，伤害你，还羞辱你，我没资格爱你。但我无法放手，该怎么办？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你别不理我好吗？我这些天都感到很难受，想忘了你却无法做到，想接近你却怕被讨厌，我的心情被你牵着走。我很爱你，爱得很痛苦，爱得心都碎了。”

　　“我。。。我无法。。。回应妳的感情。” 我好不容易拼出一句话。

　　“我愿意等，等你接受我的一天。我要为了你改变，你要怎样都行，只要让我呆在你身边，服侍你，陪伴你。” 她的声音充满了柔情。

　　“那。。。妳。。。妳能帮我。。。一个忙吗？”

　　“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抱得我更紧。

　　“那个。。。小树屋。。。有我的背包。。。妳能带来给我吗？”

　　“你现在就要？背包内的东西很重要吗？”

　　“对。” 疼痛过了，力气也逐渐恢复，我脱离她的怀抱，支撑着坐起来：“我在前面的村子等妳，妳要尽快，可以吗？”

　　“好，我这就去。” 她站起身，神情不舍：“你一定要等我来，我会很快。”

　　她离开后，我就把上衣脱下，走到附近的河边，把沾了血的衣服洗干净再套上。反正天气正热得很，无需弄干。

　　我不知道小树屋距离这里有多远，但为了救村里的病人，只能要求麻利走这一趟。我带了几套输血用品，以便紧急之需。当初以为红鸶有危险，可以说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我的血应该能救患病的人，身上这些水泡也只是巫术，并不会传染。在一天内医好所有人，恐怕会很难，但如果我把血流失和重新制造的时间点控制好，也许不用多少天，就可能救全村人。